齋藤道三試驗過種子島工匠製造的鐵炮,確實隻能開兩槍便要停止射擊擦拭槍管,耗時費力,汪直的話可謂是一語道破了洋槍和鐵炮之間的天壤之別。可他原本也是商人出身,自然知道眼前這個大明奸商“奇貨可居”的用意在於漫天要價,就故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總也聊勝於無吧!”
“擺個儀仗唬唬人確實也差不了多少。不過,”汪直嘲諷地一笑:“戰場上要命的東西,可不能這麼隨便啊!別人能開五槍,殿下的人卻隻能開兩槍,這個仗還怎麼打?”
齋藤道三羞憤不已,但他知道汪直說的沒錯,兩軍對壘,可容不得武器出什麼岔子,在火槍手擦拭槍管之時被敵人衝了上來,毫無自保之力的火槍手就隻有任人宰割的份!便強壓著火氣說道:“那就請汪先生幫鄙國弄些南蠻的洋槍來,不知汪先生可願意與鄙國做這筆生意?”
“難啊!”汪直長歎一聲,愁眉苦臉地說:“幕府頒下了禁令,而貴國又在將軍眼皮底下的近畿重地,我身為將軍殿下的禦家人,卻公然違反禁令將貨運到貴國,風險實在太大了,一旦走了水——哦,這是我國跑江湖之人的一句行話,即是失手之意——隻怕細川管領大人都無法庇護我。要想做成這筆買賣,就要從將軍殿下、管領大人、政所奉行大人再到下麵那些關卡的守衛層層打點,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還有幫著運貨的京都各座諸商,都要分潤……”
齋藤道三沉下了臉:“那麼,汪先生的意思是不願與我美濃國做這筆買賣了?”
“當然不是。”汪直笑道:“我們中國有句俗話,叫‘富貴險中求’,汪某還有個癖好,越是別人不能做不敢做的生意,我偏要做,最好能是獨此一家、別無分店的買賣。”
齋藤道三一哂:“獨此一家不過是為了居為奇貨買個天價而已,汪先生就不必兜圈子了,請開個價吧。”
“汪某一向有心要交殿下這個朋友,價錢上自然好商量,惟是打點幕府各級官員的開銷和京都各座的分潤,汪某一人也斷然承擔不起,還得各位朋友幫襯,才能勉強把生意能做得下去。”汪直裝作皺著眉頭盤算了一陣子,然後才說:“兩百貫一支,已是保本的價格,不能再低了。”
“兩百貫?”齋藤道三冷笑一聲:“汪先生莫非是在開玩笑?”
汪直平靜地說:“甲斐武田家的騎兵,一身鎧甲兵器少說也要一百貫,養一名好騎士連同一匹好馬,平常一年的開銷也不下於二十貫,洋槍射程三百步開外,騎兵全速衝鋒三百步的時間,足夠洋槍手開三槍,三槍之中隻要能打中兩名騎兵,殿下已經不虧本了。”
“甲斐與美濃之間隔著信濃,北信濃的村上義清和南信濃的小笠園長時都是蜚聲一時的名將,武田家晴信那個小子再厲害,沒有十年功夫也斷然到不了美濃。汪先生這筆賬,該跟村上義清和小笠園長時去算。”
“那就算了。”汪直淡淡地說:“近江的淺井義政殿下甚至想不到要與汪某談這樁生意,汪某便隻字未提此事;殿下想到了卻不願與汪某談下去,汪某也並不強求。汪某周遊列國的下一站就是尾張的那古野城,接下來或許還要去駿河的駿府城。不知道那古野城的織田信秀城主和駿府城的今川義元殿下有沒有興趣與汪某談生意。即便他們也都跟殿下一樣,覺得二百貫一支的價錢難以接受,貴國還有幾十位戰國大名、數百位城主,應該還有別人願與汪某談吧。”
齋藤道三陰冷地一笑:“大概汪先生忘記了鄙人的綽號叫什麼吧?為了達到目的,連親生父母都可以咬死,這就是蝮的本性!如今是‘蝮之道三’在他的主城請求……不,要求與你做生意!看在義輝殿下和細川大人的麵子上,我出一百貫一支,這個價錢已經很公道了!”
汪直啞然失笑:“汪某雖是外番野人,卻也知道出了京都,將軍殿下和細川管領大人的麵子就不管用了。不過,汪某是趕海之人,時常與驚濤駭浪性命相搏,倒也沒想著要靠誰的麵子行走江湖。”
齋藤道三說:“汪先生,貴國有句古話,叫‘匹夫何罪,懷璧其咎’,汪先生揣著那樣的重寶,實在不該離開京都周遊列國;更不該坐在我的主城裏,跟我提起那古野城的織田信秀城主和駿府城的今川義元殿下!鄙人本來還想留幾分麵子給義輝殿下和細川大人,如今也隻好說聲得罪了!”
一瞬間,筵席上風雲突變,原本其樂融融的氣氛異常凝重起來。正在相互勸酒的齋藤道三的七位家臣和汪直的三名隨從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將手按在了插在胸前的刀柄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