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好多血,宮燈的映射下,慘白的地麵,血流成河。那個人白日還曾笑著對她說,苑苑,明日天氣會很好,我們出去騎馬。可是此刻,他就在距離她不遠處,被一劍貫胸,鮮血噴湧,緩緩倒下。他最後叫的,不是苑苑,而是湛弟。
她呆呆地望著被喚作湛弟的人,喉間似堵了熱碳,拚盡全力也發不出絲毫聲音。傅深,為什麼?為什麼明知結果如此,你還寧願舍命?他永遠也不會醒,做什麼也不會醒,你的血,不能助他褪去一分魔性。
她多麼想要叫出聲啊,殺了這個魔鬼,殺了他!可是她叫不出來,傅深,傅深……
她一聲尖叫從夢中醒來。她叫出來了,叫出來了。然而黑黢黢的一片,卻昭示著那隻是一場噩夢。有人急急推門進來,點了燈,奔到她床前,“四小姐,可是做噩夢了?”
夏苑抬頭望了一眼進來的丫環,認出是自己的貼身女婢青喬,愣了一下,才道:“沒事了,青喬。你就在外間睡著吧,免得驚動了爺爺。”
青喬點了點頭,上去扶她躺下,替她掖了被子,才吹滅了燭火,去外間睡下。
又恢複了滿室黑暗。夏苑澀然,那一聲苑苑,仿佛還在耳邊,卻永遠也聽不見了。她甚至以為,過了六七年,她早已將那時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徹徹底底了。可今晚,她又夢見了傅深。
傅深依稀仍是嘴角微揚,神色溫柔的少年,他笑得十分良善。他總是叫自己苑苑,總不顧忌自己的爺爺是六皇子的授業恩師,領著她四處跑。
他會將身上全部的銀兩散去救助那些貧苦的人,而自己卻一步一步走回宮殿。
他的誌向,從來不在高高在上,蠱惑世間眾多男兒的王位,他隻願,兄友弟恭,其樂融融。
他明知,傅湛對他從沒有過好的心思,最後即便拚了一條命,仍是勸他回頭是岸。
傅深啊傅深,你教我如何能忘了你?那樣純良的一個傻傻少年,任誰也不會忘記啊……夏苑的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傅深夠傻,而她不笨,趁著傅湛奪位時的混亂,一家人一起逃了出來。
她雖刻意地將那段往事深埋,卻總會在受盡委屈之時,無比清晰地回憶那極其血腥且殘忍的一幕幕。她已經十八歲了,傅深死去的那一年,也是十八歲。
夏苑偷偷抹去了眼淚,閉上眼,慢慢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夏苑同往常一樣去看她的娘親。其實在這個家裏,她並不受父母親待見,兄弟姊妹們對她,也采取漠視的態度。會拚著全力對她好的,便隻有她的爺爺與娘親了。
她的娘親,名喚董雯,隻是父親的一名小妾,又不得寵,連一無所出的辛姨娘都比她們娘倆受待見。她輕輕拍拍臉頰,咧開嘴笑起來,生怕自己昨夜做惡夢導致睡得不好被娘親瞧出端倪。
董雯的屋外都沒有一個丫鬟婆子守著,供她使喚差遣的,也僅有羅姨一人。正巧羅姨開了門,端了水往外走,瞧見夏苑,眼前一亮,笑眯眯道:“小姐來了!夫人才剛剛起身,剛剛還說,要等小姐過來一起吃飯呢。”
“羅姨。”夏苑點點頭,吩咐身後的青喬道:“你隨羅姨一起去吧,”
雖然夏苑母女的地位極低,但衣食卻是不差,尤其是夏苑的,夏老爺子心疼她,總擔心兒子兒媳苛刻了這個乖孫女,萬事涉及她,皆要親自過問。
夏苑陪娘親用過早餐,掂量了許久,才以及其輕緩的語氣說出來。“娘,我想外出遊曆一番。”
董雯神色一怔,問:“你母親又為你說親事去了?你別放在心上,隻要娘尚有一口氣在,絕不會讓她將此事左右了去。”她人長得柔柔弱弱,話語卻堅定中透著一股子狠勁兒。
夏苑高出董雯許多,聽得娘親如此問,隻微微低了頭,搖頭,“不是。就算她不逼迫我,我也不會就此平平凡凡嫁人過了一生。”
董雯撫摸她發絲的手一滯,“平平凡凡的日子,苑兒不喜歡嗎?”
夏苑歎了口氣,道:“苑兒不是比喜歡,隻是不甘。如果按照大家的意思,嫁人,相夫教子,人生未免太過遺憾。苑兒想回定和,替娘親去看看我們的親人。”
董雯是定和女子,身量較為玲瓏,與她們這些帶著商朝血統的女兒家的高挑不同,心思也要溫婉多了。可她鮮少提起在定和的娘家人,夏苑自小時候挨了幾回訓之後,便再也沒有問過。今日,她卻將這個借口搬了出來。
董雯沉默了半晌,垂著眸子掙紮權衡了良久,才點頭應允道:“既然你堅持,那就去吧。你爺爺那邊,我會先瞞著,待你走了,我再同他細說,免得他白為你擔心。”
夏苑雖然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讓自己堅定決心,卻無法麵對娘親如此體貼細致的安排無動於衷,她將要去做的事情,還不知要過多久才能完成,也無法預知再見娘親之期。一時心下感慨,依偎在娘親的懷抱裏,默默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