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北唐上下,乃至偌大的草莽江湖之中,都享有崇高名望的禦獸門派張家,平日裏緊閉的山門今天卻早早打開,仆役們已經趁著天邊微露的曙光,將山門前這條蜿蜒曲折的青石道,仔細灑掃幹淨。據說,早已閉門謝客的老太爺,今天要親自麵見造訪者——某位流落在外、今日方才歸來的子嗣。
長安城西邊那片連綿不斷的山脈,正是張家府邸的所在。一些隱世不出的老者感慨,一甲子前的那場動蕩中,若非張家全力供應給北唐大量的駿馬飛禽,以及張家兒郎血戰沙場,縱使北唐的高祖皇帝如何能征慣戰,這天下也不可能姓李。如今高祖已崩,太宗也已垂垂老矣,朝廷卻依舊感念張家恩情。三年前,太宗皇帝命宮中巧匠在山下青石路盡頭豎起一座牌坊,親自題書“禦道無兩”,並步行上山造訪張家老太爺。一時間,張家風頭又起。
晨起的霧靄還在山林間飄蕩,並未被東方的朝陽消融。靜謐的山道上,柔和的光輝將幾個影子拉得老長。青石道上有三人,一老兩少,三匹馬,後麵還跟著一頭像花豹的畜生,正在緩緩前行。
佝僂著腰的老人騎在一匹瘦馬上,對著身邊一身華服的公子哥道:“少爺,打今天進府門之後,萬不可再自報小名。切記,如今你是張家之後,姓張名角,這個名字可是老太爺親自給取的,可別再提那些個亂七八糟的稱謂了。”
名為張角的少年一臉玩味笑容,道:“老張頭,你聽說過喜馬拉雅山的猴子麼?”說罷不管老人一臉錯愕的表情,大喊道:“張家,我狗生來了!”猛地一抽馬鞭,胯下的黃驃馬吃疼,甩開蹄子順著綿延的山道往上奔行,那頭花豹似的畜生低吼一聲,竄跳著也隨著上山去了。
跟後一位壯碩的少年,騎在一匹全身炭黑的健馬背上呼道:“狗弟等等俺!”拿手心疼地摸摸黑馬,咬牙抽了馬鞭,也跟了上去。
獨留在那裏的老張頭“嗬嗬”笑著,不緊不慢催著座下的瘦馬,“噠噠”踩著青石板走上去,馬蹄鐵撞擊石板的清脆聲在空曠的山道上回響。
從西北邊鎮到長安城,一路行來千裏路,走走停停。張角耳濡目染,對張家的了解多了幾分。有時候了解自己的並不是自己,側耳去聽,百張嘴裏說的同一個人,卻有百種姿態。
一提到禦獸張家,江湖上的各路英雄豪傑反應沒一個正常,有抱頭在那痛哭流涕的,有驚慌失措四處張望的,有捏緊拳頭咬牙切齒的,有懷抱刀劍低頭沉默的。總之對於這些在刀刃上舔血吃飯的草莽來說,張家在他們身上,必定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回憶。
或是深山古觀裏一身破舊道袍的道人,一聽說張家,道人也會“嘿嘿”笑道:“禦獸張家?多虧貧道年輕時學過些他們家的禦道法門,否則道爺我就得餓死在這深山老林裏囉!”
若是在長安城外駐紮的戍衛營裏,這幫帶甲執銳的兵士聽聞到張家,一定會笑著指指不遠處的一位偏將道:“這位,我們頭兒,張家的子弟。”
不一而足。
這邊張府門口,有奴仆牽著兩位公子哥的坐騎下去伺候,卻讓兩個少年等老張頭上來。失算的張角和壯碩少年理論不過,隻好坐在山門高高的門檻上。等了約莫半柱香,慢悠悠的老張頭總算上來了。
張角對著老張頭一陣破口大罵,老張頭隻管摸摸鼻子翹起嘴角,並不答話。拳頭打在棉花上,張角有些泄氣地對壯碩少年道:“陳胖兒,反正你也不急著去軍營報到,這一個月就待在張家,好生享受被人伺候的滋味。我狗生當大爺的時候,你也跑不了!”
壯碩少年咧嘴憨厚一笑。
一行人繞過曲折的回廊,當跨過一道朱漆大門的門檻後,眼前出現一大片平坦的如茵草地。廣闊的草地上,大群骨架高大的白鶴悠閑棲息著,不時傳來悠揚的鶴啼。天空中來往的都是展翅飛翔的鶴群,或載人或載物,一片井然。
老張頭撫須道:“這就是老奴曾跟公子提過的張家山府,按奇門八陣方位排列,八陣各司其職,共同拱衛中間的養心殿。各陣之間互不相連,隻有乘鶴往來。”
被稱作“陳胖兒”的壯碩少年問道:“若是有強人攻上山門來,一時間其他各陣不能及時救援,該當如何?”老張頭笑著拿手朝天空中的飛禽指了指,往前走去。
一行人乘上白鶴,那頭花豹似的畜生也跟著要上去,驚得鶴群一陣騷亂。卻見老張頭雙袖鼓蕩,右手虛空畫出一道繁複的痕跡,左手拈訣叱喝:“咄!”頓時,一股無名氣息以老張頭為中心蕩漾開來,草地起伏搖擺,半空中紛亂飛舞的鶴群就此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