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神(1 / 3)

當他再次醒來,終於看清了所處的這座山洞。這是一個不算大的岩洞,灰色的牆壁上,掛滿了各種獸骨及木棒,在洞窟最靠裏的一麵放了一堆幹枯的野草,他現在就睡在這堆幹草上。在他頭頂的石壁上懸著一張木質粗糙的巨弓,弓弦似用牛筋絞成,他估計了一下,這張巨弓豎起來應當不比他矮多少。弓身手握處簡單地纏繞了一圈不知名野獸的獸皮,看起來,這張弓是這石洞中唯一有過裝飾的物品。他想。

隨即,劇烈的頭痛又開始了。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每次都是炸裂似的疼痛,似乎腦袋裏有一顆沾水就會膨脹的魔法豆,轉眼長出巨大的豆蔓,腦仁都被擠得粉碎,然而那豆蔓尤在瘋狂上竄,像要撕開他的頭骨,噴出一顆刺破雲霄的巨樹;又好像有人在他腦袋裏埋了一噸炸藥,轟然間爆炸,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已經四分五裂,連意識也被炸得支離破碎。破碎的意識像破碎的屏幕,播放著一段段畫麵,紛亂地從他眼前掠過。

父親、母親、倒掉的小屋、觸目驚心的賬單、那張美麗的臉以及那淒婉哀慟的眼神、冷漠的旁觀者、輕蔑的嘴角、嘲諷的話語、閃亮的皮鞋、豪華的大奔、泥濘、夜雨中遠去的紅色尾燈....他大叫著,緊緊抱著頭,翻滾不止。他從草堆上滾到地上,他用頭瘋狂地叩擊著岩石的地麵,斑斑血跡很快在地上蔓延,他的額頭已血肉模糊,頭發被一把一把扯下,臉頰上脖子上到處是抓痕,

他突然一聲慘嚎,踉蹌站起,以天靈蓋對著石壁用力衝去。

“呼”的一聲,有人影閃過。

“碰——啊”他狠狠地撞在一具柔軟的身體上,並把對方撞到了石壁上,痛呼從對方喉嚨發出。然而他已經聽不到了,他再一次昏了過去。

被撞的人影輕輕摸了摸肚子,然後俯下身,將他抱起。

水銀般的月光從洞口流進,照亮了整座洞窟,也為她披上了一層銀紗。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嬌小的身材,小麥色的皮膚,卻有一頭銀白的長發,堪堪齊腰。少女身上披著兩塊獸皮,一塊從左肩繞過,包住了胸口的微微凸起,在右腋下簡單地一係;另一塊獸皮成裙狀掛在腰間,遮住了一半大腿。

少女將他放在草堆上,湊近仔細檢查了一下他的頭和臉,那臉上滿是灰土和血跡。少女伸出手在他臉上擦了擦,卻發現越擦越髒,便停下手,想了想,又是“呼”的一聲,已從洞中衝了出去。片刻,她雙手捧著一片葉子走進來,葉子很大,裏麵盛著清水。她走到草堆邊,將葉子放在幾塊石頭之間,葉子剛好凹成一個小鍋,水不會溢出。她從草堆裏抽出幾根毛茸茸的草,浸濕了,緩緩幫他清洗掉血汙。動作輕柔謹慎,看得出這種照顧傷者的事情是常做的。不久完工,她扯過一張獸皮幫他蓋上,扔掉葉子和草,靠洞壁坐下,歪頭看著他的反應。清洗過後,似乎他頭痛好了點,皺起的眉頭舒展了一下,她立即緊張起來,睜大眼睛,但他沒有後續動作,已沉沉睡去。不久,少女也靠在草堆上睡去。

當日光照到了他的眼睛,他從昏睡中醒來。額頭的傷口鑽心的疼,但比起那劇烈的頭痛,似乎已經是一種享受了。他掙紮著想要坐起,身下的幹草發出窸窸窣窣的脆響,驚醒了一邊的少女。少女立即一把抓住他,示意他躺著別動。少女嘴裏說著什麼,他沒聽清,實際上,雖然他昏迷中模模糊糊知道有人在照顧自己,可從不知道那是誰。這次在清醒的狀態下終於見到了,卻沒想到是這麼一個漂亮的小女孩。這個小女孩身上充滿著健康和野性的氣息,她的臉龐精致可愛,左右臉頰上各畫了兩道黑白的紋路,一頭銀色的長發柔順地披散兩肩,雙眸也是銀色,被小麥色的臉蛋襯得尤其晶瑩剔透。而在他看來最野性的部分就是女孩身上那獸皮的比基尼了,感覺這女孩根本就是一個隻有小說、電影裏才會存在的精靈,而且是那種墮落的黑暗精靈。

“演戲麼?”他想。怔怔地看了少女一會,道:“小妹妹,這是在哪?”一開口嚇一跳,自己的聲音尖銳中帶著嘶啞,猶如正在變聲的童音。低頭看看自己雙手和身體,也是小麥色的皮膚,腰間也係著一條獸皮的裙子,身軀骨架分明還隻是十三四歲的少年體魄。“這...這是怎麼回事?”他驚恐地看著少女,“我怎麼了?”明明昨天晚上還在酒吧豪華的包間中為四十三歲的生日狂歡,為什麼一夜之間自己的身體......

“對了,我想起來了。我的小珊走了,她扔下我一個人去了異國他鄉。啊,我忘不了她臨走時的眼神,那種眼神、那種眼神......那是混合了失望、悲慟、留戀、癡狂和絕決的眼神,那眼神中糾纏著愛與恨,怒與悲,如利劍一樣刺痛我的心髒。是我,都是我負她太多了......“

”我對不起小珊,然而我又曾對得起誰過?父母帶著一身的病痛貧苦逝世的時候我在哪裏?最愛我的兄長因為我的過錯被仇人殘忍分屍,我發誓我要變強,我要報仇,我做到了,然而我的朋友兄弟卻一個接一個離開了我,他們說我變了。小珊是最後一個離開我的,她陪伴了我十六年,最苦最難的時候我們連續一個月住窩棚啃饅頭,然而她卻從來沒有抱怨過哪怕一句話一個字。直到最後分開的那個晚上,她終於對我抱怨了一句話,那也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你變了。“

”是啊,我變了,我怎麼能不變呢?要生存在這個殘酷冷血的社會,就隻能變得比社會更殘酷更冷血,否則我們永遠隻能住窩棚啃饅頭......你們都走了,走吧,走得好,遠離我這個滿手血腥的屠夫、劊子手,遠離我這個薄情寡義的無恥之徒......隻是,我的小珊,我此生唯一的牽掛,我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裏最後的溫暖港灣,我唯一的愛人和最後的親人,你走了,我的心也就死了,我活著的價值也不複存在了。“

”我一個人慶祝自己的生日,我叫來滿屋的酒吧女,我又把她們全部轟出去,我把那個唱歌的小子砸得頭破血流,我把洋酒潑得到處都是,我把房間裏所有能砸碎的東西統統砸碎了,我第一次發泄得如此暢快淋漓,我在三十幾層的樓頂放聲大笑,父親,母親,哥哥,我的小珊走了,我來找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