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古城泉州雖然沒有雪花,但是草兒一樣枯黃,花兒一樣凋謝。幽靜的清源山上,若說還有一點生機的話,便是那不辭勞苦的人們,將揀來的幹柴紮捆在肩上,然後高高興興地唱著山歌,奔走在回家的山路上。
中國的著名僑鄉泉州市晉江縣因晉江水而得名,是一片生長奇跡的土地。這裏風光毓秀,人傑地靈。古有安平石橋譽滿天下,今有品牌之都聞名九州。其中,以恒安、藍益、鴻裕、安踏、七匹狼、九牧王、柒牌、特步、361、富貴鳥為代表的中國馳名商標,更是被世人所熟知。
改革開放以來,晉江經濟迅速發展,民營企業紛紛崛起,形成了獨特的“晉江模式”。國家主席習近平先生對“晉江模式”總結出六條寶貴的經驗,像春雷一樣激蕩著中華大地,引起人們極大的關注。在一家家榮耀的品牌企業背後,是一個個草根企業家創造奇跡的動人故事,一路追夢的他們,正朝我們走來。
公元1977年初春,晉江大地上一片蕭條陰霾的景象,寒風瑟瑟,毫無生氣,幾隻烏鴉在光禿禿的樹枝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一條海邊張厝鄉通往灣海磚窯廠的土質公路上,一輛載滿了海蠣殼的馬車一路顛簸向前。車上的蛇皮袋被撐得鼓脹欲裂,不時有幾個海蠣殼從袋角掙脫出來,掉落在地上,無聲地打著滾。這些沒有靈魂的軀殼,靜靜地躺在公路上,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海蠣殼是製造石灰的原料,而石灰是閩南地區居民建築的重要材料。農村裏的青壯年利用馬車,幫磚窯廠運輸海蠣殼,來賺取一份微薄的收入。
顛簸的馬車揚起陣陣塵埃,使得駕車的男子睜不開雙眼。突然,他感到一陣內急,連忙使勁拉住馬匹,來了個急刹車。車子還沒挺穩,駕車人便跳下車去,捂著肚子踉踉蹌蹌地邊脫下褲子,邊跑到路邊一個隻能遮住半個屁股的茅坑,舒舒服服地蹲了下去。他喘著粗氣,表情由焦急轉為愉悅,情不自禁哼起了南曲:冬天寒,地無雪,白雲在我身後追;冬天寒,地無雪,愛人在我心上飛~
方便完後,駕車人這才發現身上沒有帶草紙。他左顧右盼,東張西望,生怕會被人撞見自己的窘境。情急之下,不得不光著屁股,踮著腳尖走到茅坑外麵,迅速撿了一小塊碎石片回來擦屁股。痛苦和尷尬寫滿在他的臉上,胡亂刮擦了幾下之後,他將碎石片奮力扔向樹梢。幾隻無辜的烏鴉拍拍屁股飛走了,“嘰嘰喳喳”的嘲笑聲這才消停下來。
灣海磚窯廠門口的空地上,駕車人許佰強將車上的海蠣殼一袋袋搬下車。過完秤後,由磚窯廠的夥計扛進廠裏。
蕭老板一邊看秤上的數字,一邊拿筆在賬本上認真地記錄著,隨口問道:“上次聽你說要申請去南洋,接管你老爸的生意,怎麼樣,大字(大字即僑居國的入境/入港證)批下來了沒有?”
許佰強沒好氣地說:“批個鬼啦!都申請快一年了,半個字的回複都沒有!”
蕭老板譏笑著說:“幹脆買一張假大字得了,省得看那幫公安員的臉色!不是說假大字政府也承認嗎?”
許佰強歎口氣,無奈地說道:“嗨,一張假大字要幾千塊,想買也買不起呀!再說了,過去之後,是死是活都還是個未知數。”
蕭老板抬頭看了一眼許佰強後,又自顧低下頭去算賬,說道:“憑你在醬色廠的本事,到那邊肯定是如魚得水!再說了,有你老爸在那邊幫你打基礎,賺大錢是早晚的事。”
也許是出於對陌生環境的抵觸心理,許佰強說:“要是醬色廠沒被關掉的話,我還真不想這麼折騰,去下什麼南洋呢!”
蕭老板安慰道:“現在生產隊一個工分值不了幾個錢,農民的手腳還被捆得死死的,生產隊想搞點副業都會遭受百般刁難,去外麵的世界闖一闖也好啊!像我,想去都沒機會去。”
許佰強湊過去,輕輕在蕭老板耳朵邊說:“聽說香港那邊也不是那麼好闖的,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呢!嗬!”許佰強說完一聲冷笑。
蕭老板:“要說水深火熱,那怎麼還會有那麼多人拚了命也要去香港?”
許佰強眨了一下眼睛,像在思索著什麼,轉而嘴角露出一絲冷冷的淺笑,說道:“好吧,我就去親身體驗一下資本主義社會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吧!”
說完許佰強甩了一下手中的鞭子:“希望能早日將這馬鞭扔掉!”
蕭老板將數好的錢遞給許佰強,笑著說:“總共八塊五毛錢,你數一下。”
許佰強用手指頭沾了沾口水,開始數錢。數完後將錢放進口袋,抬頭看了看太陽的方向,見天色漸晚,連忙說:“得了,先不跟你說了,趁太陽下山之前,我趕緊再去拉一趟!”
許佰強說完,大步跨上馬車,揮舞著馬鞭,駕車離開。
蕭老板看著許佰強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轉身走進磚窯廠。在蕭老板的印象中,很少有像許佰強這麼勤快的年輕人。
許佰強是晉江縣土埔村人,家裏有幾間用土牆壘砌起來的小平房,是許家的老祖宗留下來的。平房右側有一塊空地,幾代人想在上麵蓋護梁沒蓋成。空地上有簡易的圍欄,圍欄內養著一群雞鴨。農村晚上的時候怕遭賊,都會把戶外的雞鴨趕進屋裏。
平房外側的土牆上用紅色大字印著一句標語: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堅決打擊投資倒把行為。類似的標語在村中隨處可見。
屋內的小廳堂牆上懸掛許佰強祖公祖母的遺像,兩側是父母肖像,正中央則是一頂神龕,裏麵供奉著一尊佛祖和一尊觀音。廳堂的柱子上留有祖父寫的一對聯:
天堂無路則已,有君子登;
地獄無門則已,有小人入。
廳堂的後麵是廚房,廚房旁邊有一個用磚頭圍起來的小空間,裏麵圈養著兩隻豬,這就是所謂的“人畜同居”。一到夏天,屋內就彌漫著牲畜的臭味,蚊蟲也特別多。
傍晚時分,許佰強的母親烏葉正在屋外喂養雞鴨,時不時張望著遠方的道路,看兒子回來了沒有。
這時,佰強的大伯許舉茨提著一壺地瓜酒路過,看到門外的烏葉,問道:“阿強還沒回來嗎?”
烏葉這才回過神來,皺著眉頭說:“是啊!天都快黑了!”
許舉茨感歎:“阿強還真是拚啊!對了,他的大字還沒批下來嗎?”
烏葉無奈地歎了口氣,說:“是啊,要說也給金鈸送過東西了,怎麼還這麼難批呢?”
許舉茨冷笑著說:“這個金鈸,村裏最不靠譜的就是他了!”
烏葉剛要開口附和,就看到公安員金鈸邁著輕快的腳步朝這邊走來,嘴裏唱著“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
金鈸走近時,看到許舉茨手上提著酒,頓時眉開眼笑,摩拳擦掌地說道:“哈!舉茨兄,真巧呀!”
許舉茨一聽到金鈸說“哈”字就來氣,“哈酒”在閩南語中是“喝酒”的意思,他反感金鈸總是隻哈酒不辦事。
許舉茨挖苦道:“我看你是聞著酒香才到這邊來的吧?平時找你辦事,連個鬼影都看不到!”
金鈸趾高氣揚地爭辯道:“我這不是在村子裏巡邏,剛好走到這裏嗎?!”
許舉茨沒好氣地說:“讓你幫忙催個大字,催了快一年,酒也該喝足了吧!”
烏葉生怕金鈸生氣,不再幫忙催大字,趕緊圓場道:“哎呀,金鈸同誌已經盡力了,政府也不是他一人說了算,現在申請出去的人這麼多,你就別再責怪他了!”
聽烏葉這麼一說,金鈸立馬又喜笑顏開,說道:“還是烏葉姑最明理!”接著又調侃道:“報紙上經常說,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危機,工人失業,犯罪率高,到處都是搶劫鬥毆,人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就不明白好多人都想往裏邊去鑽,往火坑裏去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