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側身向裏躺著,但隔著屏風與珠簾我感受到了一種威逼的氣勢和一種壓抑的凝重。我微微轉身,簾上映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皇後。她緩緩開了口:“南少使,不是本宮心狠,要怪隻怪你命不好。今日本宮會派人送你‘出宮’,你就當沒來過這吧。如此,本宮已經是慈悲為懷了。”然後諾大的屋子就靜的出奇。沒人會來這裏,因為這裏是隔離區。我走以後,他們一定會把這晦氣的地方焚毀。而此刻的這裏,隻有我絕望的抽泣在放肆地底理。命運如此,我欲何為?一張滿臉紅疹幾欲潰爛的臉,劉徹啊劉徹,你不會見到我這鬼樣子了。活在你心裏的永遠是那個冰清玉潔的昭瑄,我也能含笑九泉了。老天啊老天,既讓我愴然餘生,又何必賜我曉夢迷蝶!隻道情深,奈何緣淺?這太平長安,怎麼傷心獨我?冗自歎罷,淚眼決堤……
“昭瑄。”是貞兒,她是我在這個“夢”裏最好的朋友。我們情同姐妹,無話不談。“昭瑄,他們就要來了,你就要被……”她泣不成聲,我望著映在簾上不停聳肩的瘦小身影,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氣,忍住那肆虐的眼淚,哽咽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貞兒,我們相識一場也算有緣。我薄賤之命,生不值憐,死不足惜。如今,也是解脫。隻是父母尚在,我是獨女,不能侍奉左右,以盡孝道,實在枉為人女……”“昭瑄,不要這樣說,在宮中我們相依為命,情比姐妹,你的父母就是貞兒的父母,你放心,我會代你為他們養老送終。”“姐姐……我心中無限感念,閉上眼睛,腦海裏浮現的都是爹和娘親的一顰一笑,往日種種全都湧上心頭,鼻頭酸楚,淚泉汩汩。“姐姐此番情深意重,妹妹隻能來生再報了。昭瑄,還有一事相求。”“妹妹你說,隻要我能做到的,定不推辭。”“並非難事,拜托姐姐將我妝奩裏給陛下的一封信和我那半個玉鎖轉交給陛下,昭瑄也就了無牽掛了。若我不在了,每逢清明,還望姐姐能為我添柱香……”
聽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頓覺天旋地轉,不能自持。我知道我的時辰到了。“昭瑄,不,昭瑄他們來了!”貞兒突然奔到簾內,“不!貞兒,你不要命了嗎?”她不說話,隻是拚命搖頭哭泣。“貞兒,你聽著,我要你好好的活著,你還要在清明的時候講他的故事給我聽呢。即使到了另一個世界,昭瑄也會為你祈福的。”突然一個沉重的箱子擲地有聲,“閑雜人等都離開!”為首的侍衛吼道,一看是貞兒,拘禮道:“見過李少使。奴才們奉命辦事多有得罪,況且這是隔離重地,李少使怎能擅自進出,望少使身子為重,還請您速速離開。”貞兒啐道:“我來送我的姐妹最後一程,要你個奴才多舌!你去回了皇後娘娘,我甘願受罰!”“貞兒,你走吧,我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你活著如我再生。我不想你看我此番慘淡。”我背過身去,泣訴道。“妹妹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一定辦到。姐姐不送你了。”那侍衛會意:“李少使,請吧。”便有兩個侍從將貞兒帶走了,隻剩她悲切的呼喚在空中回響。那廝又抱拳向我道:“南少使,奴才等奉命送您上路。得罪了。”此刻,我竟不明所以地異常平靜,“煩請大哥稍等片刻,奴家這個病,總要整頓一番,不然誤傳了哪位小哥,那可就罪孽深重了。”“這……”他們麵麵相覷,“還請南少使快些,奴才們好回去複命。”一行人便退了出去。
我穿上他最喜歡的那件紅衣,輕描黛眉,細梳青絲。我沒有照鏡子,這樣我就覺得我還和初見他的時候一樣……我環顧整個“明昭宮”,這裏竟熟悉的陌生,我突然有種強烈的生的渴望,我好想再多看幾眼,好想就這麼一直看下去。這裏的一草一木,或動或靜,都浸染著昔日種種,此刻都演繹成一種牽絆,扯得心生生的疼。
這世界,畢竟我來過。
我帶上麵紗,走到庭院中,我還想看看已調落的桂樹,已染淚斑的秋竹,和這碧洗的天映著那格外清澈的湖麵,想再去蕩一蕩那暖風中的秋千,想在春暖花開、微風拂麵的日子看那蝴蝶蹁躚,卻等不到來年……朦朧中似乎自己還坐在石桌前冥思自己該在哪一步跟他耍賴,卻聽不見人言……
事實上我看到的是侍衛們正向我走來,我淒然一笑,背過身去,他們已到跟前。我伸手示意不必多言,將頭揚起。
來生,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