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已至深秋,寒風從北方跨過廣袤的草原來到了熱鬧繁華的嶽陽城。咚!——咚!咚!窗外傳來一慢兩快的打更聲,這表明已經是亥時了。大街上支起的各種攤位都已經撤去。隻偶爾一個路人筒著袖子把脖子縮進領口中腳步匆匆的從靜悄悄的大街上走過,走著走著他突然放慢了些腳步,從領口處伸出脖子探頭朝著左邊一處建築望去。兩層的小樓,從上到下,自左往右一碼的排列著串串紅色的小燈籠,大門兩邊則各自掛了一個大的,這麼些燈籠把這一片街區都照成了紅色,寒風在這裏似乎也被燈籠照的暖和了些。路人聽著樓內傳來的鼓樂聲,還有女人嬌俏甜膩的笑聲,口涎不自覺的從嘴角流出,可當他看到大門口燈籠下大塊碩大的牌匾的時候,隻能不甘願的用袖口蹭去口涎,咽了口唾沫,縮回伸出的脖子繼續趕路。萬春樓,嶽陽城最出名的青樓,這裏的姑娘那叫一個美啊!可那價錢也不是他這種窮人能出得起的。
此時萬春樓二樓西北角的一處房間內,於思默滿身汗水,門外傳來的鼓樂聲調笑聲都與她無關,她累得連鞋都不顧的脫就癱倒在床上,一身大紅錦緞裁成的舞衣毫無章法的鋪散開來,裙裾處金線織就的如意雲紋也顯得慵懶而又疏散。她靜靜的凝視著頭頂淡紫色的鮫綃紗帳,一動也不動的任由汗水從額頭順著耳際劃過修長的脖頸滴落在綢被中。她隻感覺渾身筋骨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痛難忍,像她這般毫無根基的人要想在短短的一月之間學會飛天舞,難度可想而知。每天天還未亮,她就起床開始練習,晚上往往到亥時都還不曾躺在床上。萬春樓的老鴇看她如此賣力練舞,一張塗滿脂粉的臉上盡是笑容,若她把舞練得好了,再加上她那如花似玉的麵孔,定是能賣上一個好價錢。不過這丫頭倒有些主意,竟能想起先傳播名頭再賣身,現在整個嶽陽都知道她萬春樓藏了一個絕世佳人,不少富商巨賈都變著花樣的想先一睹佳人芳顏,卻都被她給一一推脫了,看這情形,等到拍賣那天這丫頭的身價隻怕不知道要漲到多高了,想到白花花的銀子,老鴇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一隻盼拍賣心默的日子快點來才好!
心默,這是於思默給自己起的名號。這個名字,還有她給老鴇出的那些抬高她的名頭的主意,還有那麼刻苦的練習,這一切都隻是為了等待那個人的到來。吳心,於思默,心默,等心默這個名字傳遍嶽陽的時候,他一定可以猜出心默便是她,然後他便會來救她,帶她離開這個地方。他曾經給過她那麼多美好的承諾,他會帶她去看漠北的草原,去品江南的朦朧煙雨,還要去藍色的大海上去尋找傳說中的神山仙境。她不知道為什麼在遭受了那麼多的欺騙和背叛之後,她還能選擇相信他,是因為他救過她的命?還是他幹淨的眼神?亦或是他清越的身姿?再或者是因為她也愛上了他?
她摸索著從枕頭下拿出那支蓮花骨簪,緊緊攥在手中貼在心口處。信了,便是信了,何必一定要問清緣由。她知道這將會是她人生中給予別人的最後一次的信任,她是在用她的命,她的心再賭,若她輸了,此生她便無心也無生了。
於思默眼眶有些酸澀,她依然固執的凝視著頭頂的鮫綃紗帳,眼神卻開始漸漸渙散,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幾個月前,那時的她有著尊貴的身份,爹娘的寵愛,還有一顆不知愁苦的快樂的心,她的生命似乎應該是一直活在無邊無際的花海和笑聲中的,就像今年五月百花竟放的丞相府後花園一樣。
時至五月,原本該是百花竟放的丞相府後花園內卻是一片狼藉,時不時的有把掃帚或是鍋鏟等從天空飛過,地上到處都是花樹的斷臂殘肢,偶爾有個小廝或是侍女貓著腰從花叢中穿過,不一會兒又從一個隱蔽的角落裏傳來吼吼哈嘿的廝打聲。
“哈哈!終於讓本將軍抓到你了!這次看你還往哪裏逃!快快投降,不然本將軍定要讓人撓你胳肢窩一刻鍾!”
混亂的戰場中,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高亢的嗓門充分表現出了她此時的誌得意滿。尋著這個聲音,就發現在花園的西南角,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女孩,左手掐著腰,右手持一擀麵杖扛在肩上,左腳支地,右腳踏在一個身著小廝衣服的同齡男孩身上,發髻淩亂,月白色的袍服上一片青一片紅,束腰的帶子鬆了,袍服的右側鬆鬆垮垮的掛在右肩上,不過這絲毫不能影響她高昂小臉上的得意之色。
“小的投降!小的投降!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卻無妻兒,還請將軍高抬貴手,給小的一個延續香火傳宗接代的機會啊!”
小廝掩麵裝作痛哭,間或甩上一把鼻涕,跪地求饒。女孩把腳從小廝身上放下,把手中的擀麵杖交給一旁的丫鬟,拍了拍手,扯了把快要掉下去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