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傷患(1 / 1)

寒夜。荒原。天邊無月,夜風幹冷透骨。

烏沉沉的血跡浸染了土地,斷肢殘軀風幹破敗,看起來竟如同幻境一般虛假和怪異。在這個雜草叢生的土坡上,那一片橫七豎八地倒著的重疊的,赫然都是人的屍體。

有的麵目模糊,有的殘缺不全,有的還保持著死亡最後一刻的痛苦表情和掙紮的姿態。

風中已經沒有了血的味道,但是很快就會有饑餓的野獸成群結隊地趕來,慶祝這一場天賜的盛宴。

在這樣的深夜,這樣冰冷的季節,在這樣一個杳無人跡的地方,對於一個重傷的人來說,似乎隻剩下一條路可走。

——等死。

他的傷口還在不斷地滲出鮮血,他的身體已經漸漸失去知覺。

他躺在冰冷的土地上,仰麵朝天,連歎息也已經無法發出。

這就是江湖啊。身不由己,生死一線。

要怨,也隻能怨自己運氣不好。誰叫他剛好經過這裏,又恰好卷入了一場混戰裏,更碰巧被人一刀砍倒呢。

他甚至覺得,自己和旁邊的屍體們,已經沒有太多分別了。

想一想,他活了三十來歲,就這麼死在這樣一個寒夜的荒野之中,這麼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裏,真的很不甘心啊。

誰不想活下去,誰願意如此輕易地死去呢?他不甘心啊!

他想要活下去啊!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了馬車由遠及近的聲音。在暗夜中聽來,異常清晰。

隻是那馬車的移動速度實在是太慢,車輪每轉動一下,仿佛都有一百年那麼久,不知道那一匹拉車的馬是一匹怎樣的馬,那馬車上駕車的人又會是什麼樣的人?他究竟是人,還是……前來鎖魂的鬼差??

然而,這地上重傷的人卻忽然興奮起來,他竭盡全力地張開嘴,要放聲呼救。他努力地掙紮,想要驅動這身體聽從他的意誌,一次、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多少次,才從喉嚨裏擠出了一絲細細的呻0吟,低低的、嘶啞的,甚至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不過,求生的欲望戰勝了一切,他並沒有放棄,仍然更加激動而努力地掙紮,竭力地喊叫——直到他發出的聲音真正成為一聲喊叫,又絕望、又悲愴、又歡喜的一聲:“啊啊啊啊——”

馬車終於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他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瘦弱枯幹、幾近垂暮的老人,探著亂蓬蓬的花白頭發,向他俯了俯身。那個動作幾乎將地上的他嚇昏過去。

因為,這老人看上去,似乎比他更容易死掉的樣子。

那一俯身,他簡直覺得這老人要一頭栽下來,當場氣絕。

但老人竟是笑了,聲音聽來斷斷續續,遊絲一般。他向地下的人看了一眼,伸出了骷髏般的手,抓住了這個一百多斤的男人的肩膀。

隻是眨眼之間,地上的人便被拖到了車上,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是怎麼上車的。

如今,他的身下是厚厚的幹草,陽光的氣息和幹草的清香混在一起,比起剛才冷硬的荒地,就像是從地獄,一下子來到了天堂。

於是,他便十分放鬆地昏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太陽已經升起,薄薄的陽光照在他臉上,他的心底湧出無限的感動。

他眷戀的人世啊。

在他前麵,是一個佝僂的背影。稀疏的花白頭發亂草般隨風拂動,破舊的棉衣上補丁套著補丁,有的地方更是露出了裏麵黑乎乎的棉絮,那顏色並不比他的鞋底幹淨多少。

他不禁又開始深深地懷疑……他這是真的,還在人世嗎?

但那老人背後像是長了眼睛,猛的一回手,手裏一根趕馬的竹鞭準確無誤的抽在了身後男人的身上——讓他終於深切體會到,他活著。不是夢。

……但是,也說不定,這才是噩夢的開始?

傷患沒由來的,升起了一股不詳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