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人代會,我腦子裏一片空白,打死我也不相信這是事實。但選舉督導員趙科長真真切切在會上宣布;選舉結果合法有效,陳建伍同誌當選回水鎮鎮長。

散會了,我隨著人流本能往家趕。走到門外,聽見家中人聲喧嘩,細聽,本家麼叔在講古;四十年前的今天早上,天上下著碎米淩子(凍雨)。天空陰沉沉的,西北風吹在身上,刀子一樣砧肉。穾然,袓上墓碑放出一道白光,這白光整整閃燿了一個時辰,接著,陳建伍這小子就出世了。

我堆門進屋,說麼叔你又在編聊齋。麼叔說你問問鎮上六十歲以上的老者看是不是聊齋,這是袓上顯靈,要出貴人。

這時,幾位家族中的侄子提著鞭炮將我圍住。我說賢侄們饒了我吧,這種做法太張揚了。

侄子們麵帶慍色不知所措。麼叔撥開人群衝到我麵前說,洞房花燭,登科中舉,金榜提名,人生三大美事。難道說選上鎮長還不如祝壽喬遷娶媳婦上梁嗎。

麼叔發了活,幾位家族中的侄子不顧我的阻攔,點燃鞭炮,頓時壩子裏響聲震天煙霧迷漫。

我奈何不得,搖頭苦笑著。等鞭炮響過,我掏出香煙挨個散了,一合煙眨眼就散完。我叫老婆文秀上煙酒店買煙,老婆說誰當鎮長誰去買,不耐煩伺候。我強撐著笑臉對客人說,待慢了長輩兄弟侄子們,等我去買了煙回來。

買得煙來。見麼叔還在講古;想當年我二哥當上保鄉隊長那氣派,大宴賓客。一溜八仙桌排街擺起,蒸炒燉燴八大碗,鞭炮紙墊了厚厚一層。

我撲哧一笑說,別說我沒錢,就算我有錢要這樣幹,算啥!算向鎮上人示威,算胡漢山又回來了。麼叔說摳摳夾夾怕請客。我說等我弄明白這究竟是咋個一回事,咋個稀裏糊塗就被選為鎮長了,過春節一打春二拜年我請大家喝個天昏地喑。文秀聽了,說,喝馬尿水水,有本事帶去餐館吃報銷。說完屁股一甩,進到寢室,哐一聲把門關了。

麼叔見狀,說現如今的女人,屁股翹上天了,就想爬在男人頭上屙屎。退回去五十年,我非整她跪祠堂不可。不過現如今在那個山頭唱那支山歌,我們就將就點,有點點慶祝的意思就行了。

意思到半夜,家庭親戚,街坊鄰居丟下一地煙屁股花生瓜子殼走了。我掃了地,洗了臉腳上床。

文秀裏緊被子側身朝裏睡著。我靠在床架上,想這事真蹊蹺,我既不是鄉鎮人大代表,更不是候選人,咋個稀裏糊凃就被選為鎮長呢。我一頭霧水,就像撿到一筆巨款,是站在原地,等候失主前來認領,還是心安理得據為己有呢。我驚喜之餘,更多的卻是迷茫。

想了一陣理不出頭緒,幹脆不想了。剛躺下,老婆條地撐起,說,你究竟要折騰個啥子名堂,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幫別人搞調解糾紛,打民事官司,倒貼時間,磨破鞋子我都睜眼閉眼不說了,想想就算是修陰功做好事。那曉得你娃野心更大,竟敢整個鎮長來當起。我說冤枉大老爺,咋個是我整來當起,我還沒搞清是啥原因呢。妻說,你看人家李大毛,跟你一起下鄉插隊,一起返回待業,人家腦殼好使,回來就販水果倒蔬菜,現在靑磚到頂的三層樓房修起,服裝百貨店開起,日子過得多滋潤。那像你,工資月月光,別說蓋樓,雞蘢你都蓋求不起。我說我有人脈,那家婆媳吵架,那家兄弟不和,不找我伍娃子評理。妻說人脈能當錢花,明天去鎮上說不幹了,連文化幹亊也不幹了。做生意販水果,我就不信你趕不上李大毛。我說不幹就犯法了。妻說你哄我不懂政策。我說犯了選舉法,無故撂挑子可以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妻說照你這幺講,不幹還不行。我說當然不幹。況且有人請客送禮賄賂代表不但沒選上,還受了處分。妻說美得你。我說咋不美,代表們選我,是相信我,相信我是這塊料。妻說貓尿狗尿。妻說人家說鄉鎮長夜夜做新郎,村村都有丈母娘。我說你丫電視看多球了,淨打胡亂說。妻說別打哈哈,敢不敢欺負我們娘倆。我說不敢,糟糠妻不可欺呢。妻說搞了女人咋辦。我指了指胸口說,搞了女人不用上法院,你拿刀捅這兒,眨眼是龜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