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元六年的初夏,長安城裏已經稍微有了些的熱意。
永遠沉浸在寂寂夜色的永巷似乎也被這初夏的光感染,透露出一種不可多見的蓬勃的氣息。
一座平凡的小院子裏,一身著屬官服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很是靜默。近看時,這男子雖然衣著平凡,眉目間卻別有一股子氣宇。這人,便是因觸犯刑法被貶為暴室嗇夫,許廣漢。
許廣漢的前塵往事,暫且不理會。然而如今一件事卻頗讓他煩心。因為今天,掖庭要迎來一個特殊的人,衛太子的後代,當年巫蠱之禍的幸存者,劉病已。
雖然宗室裏已經明確了他的地位,但是劉病已的身份,始終是尷尬的。許廣漢打不定主意該如何麵對這樣一位落魄的皇室貴胄。
好在他終究是個豁達的人,沒過多久,釋然一笑:“罷了罷了,隨緣吧。”
正打定主意,卻見張賀迎麵走進,身後跟著一位約摸十一二歲的少年,眉目俊朗,落落大方,麵容沉靜,很有風度。
許廣漢頓時對這位少年產生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欣賞。
許廣漢見到張賀,隻隨意行了一個禮,此時的他,眉間除了悒悒之色,倒是別無他物了。
他和張賀雖然地位相差很遠,可張賀一向是爽朗的性子,並不在意這些,隨意擺擺手,又看向身後的少年:“這是皇曾孫。”
許廣漢斂衽一拜。
那少年側身避過,淡淡道:“許大人不必如此,叫我病已便好。”
許廣漢暗自驚詫,以前聽聞張賀總愛讚這位皇曾孫聰穎有風度,他還頗有幾絲不以為然,如今見到劉病已,卻也明白張賀讚他的原因。可他畢竟不是張賀,於是微微一笑道:“禮不可廢。”
張賀到一向是個爽直的,拉著許廣漢,笑道:“以後皇曾孫就在此處住下了,廣漢你要好好的照顧他。”
許廣漢暗歎這位張賀和他弟弟還真是性格迥異,卻還是應道:“是。”
張賀在劉病已來之前,已經暗中吩咐許廣漢打點好了一切,他有職位在身,不便多留。許廣漢和劉病已在院子裏兩兩對望。
劉病已雖然如今是落魄的皇室貴胄,可畢竟也是貴胄。更何況當年衛太子的風儀許廣漢雖不曾見,卻也有耳聞,心中對病已也存了幾分憐憫,於是自然是對病已甚是上心:“公子請。”
少年聽他這稱呼,卻也隻是緩緩一笑:“以後我們還要相處,叔父實在不必如此。”
劉病已雖然這麼說,許廣漢卻不是直爽沒心眼的張賀,他自忖自己當不起劉病已這聲叔父,於是隻是一笑,依舊如常。
卻說長安城中一位尋常的宅子裏,綠意蓊鬱。有一婦人的聲音傳出:“平君,你慢點,有點女孩子的樣子。”
隨著夫人的聲音,從宅子裏跑出了一身著半臂襦裙,梳著雙丫髻的女娃娃。她聽到婦人的話,隨即便放緩了步子,不甘不願的應了一句:“知道了。”
那邊沒有婦人的聲音傳來,平君頓時像是出籠的鳥兒,一邊蹦蹦跳跳的向前走,一邊自言自語:“娘總是管東管西,真沒意思。”
她年紀小,那裏是靜的下來的性子,況如今長安城裏的夏日剛開了個梢,春末的明麗歡快還未退去,真是人間的好時節,適合在城中亂轉的好時節。
女娃娃秀麗明媚的麵龐稚氣未脫,雙丫髻隨著她的步子,極是惹人喜愛。
平君自顧自轉了一會,想起來自己當值的爹爹,一時興起,索性去找爹爹。
她不知道家中究竟出了什麼變故,導致父親這幾年心情鬱鬱,隻得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父親。掖庭雖然是未央宮中的一部分,當值的侍衛卻也認得平君,倒也沒攔著她。
平君自幼和父親親近,自然是極其欣悅的走著。走著走著,隻聽得“哎呀”一聲,卻是女娃娃和一個少年在拐角處相撞,冷不防便被撞在了地上。那少年似乎是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出,一時間有一些怔愣。
卻見女娃娃已經先聲奪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少年看著她哭,神色頗有幾分懊惱,身體也僵硬了幾分。他盯了女娃娃一會,終於蹲下身子去看女娃娃,一邊頗不熟練的安慰女娃娃:“你……你,不要哭了。”
那女娃娃卻是愣了一下,哭聲暫停,然後覷了他一眼,可能是發現了他神色的僵硬,於是,繼續哭了起來。
大漢的女孩子雖然不至於柔柔弱弱,卻也極少有女孩子哭的如此驚天動地的。更何況少年所見的女孩子甚少,哪裏又見過這般陣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