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深秋,不缺少暖色調。路麵上不時飄落的銀杏葉,如同一隻隻水中浮遊的小鴨掌,柔柔地落下來,隨風翻滾著,撫摸著,享受著最後與大地親近的機會。傅華背著幾塊銅坯,深一腳淺一腳,穿過曲折而熟悉的胡同,推開自家的一扇古舊木門,就看到這樣一個令人心膽欲裂的場麵。
這是一所並不算大的老平房,是皇城根裏這些僅存的老民居了。此刻,昏暗的光線在年久失修的屋簷遮擋下,形成一道黑暗的索道,封住了與外界的聯係。自己年滿八十六歲的養父謝京福整個人從長竹椅子倒垂著頭,銀白的須發稀疏而執拗地覆蓋了半張麵孔,他眼睛緊緊閉著,似乎不省人事了。他平常手裏捧著的小紫砂壺也歪躺在地上,壺裏的茶水倒了一地。
傅華心頭一驚,連忙扔了那銅坯,拚命搖晃那衰老的身軀:“老家夥,你可別嚇我!”他試圖用指頭去探老人的鼻孔,誰料竟然被一巴掌打了出去!
傅華跌跌撞撞倒了下去,正碰到那堅硬的銅坯,咯得大腿根深處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哎呦”一聲叫了起來:“你……都這個年紀了,別成天拿裝死嚇唬人!我這大白天還見了鬼呢!出去遇到一個不講理的女人,回到家還對著一個不可理喻的倔老頭,我這命怎麼這麼苦呢?”
謝京福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你懂個屁!我這叫倒掛金鍾,強身健體的功夫!你越好吃懶做,想盼我死,想隨心所欲過日子,我就偏不如你的意!”
傅華“嘿嘿”笑著:“您老人家還真生氣了?我以前雖然是不怎麼出息,但是現在不是改邪歸正了嗎?您讓我做銅胎我就做銅胎,您讓我燒藍我就燒藍,這還不行嗎?”
謝京福冷笑了一聲,罵道:“還好意思說你自己做銅胎?你看看,這就是你做的銅胎?”
傅華看到謝京福腳下正是自己做壞的那一個銅胎。那銅胎沒有想要的那種葫蘆形,而是歪歪扭扭,坑坑窪窪一個難看的半成品。銅胎做得雖然不甚好,但是紫銅卻鋥亮,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深深淺淺的輝芒,似乎有種無聲的怨懣情愫,潛移默化地植入自己的心,莫名其妙不舒服起來。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我這不是難得的失手嘛!”他將那銅胎撿起來,鑽進院子裏的老工坊裏去,拿起錘頭,重新敲打起來。
窗外,聽到養父的聲音依舊不滿地傳來:“難得失手?我倒是要問問你,你什麼時候不失手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偷偷到網吧裏打遊戲去了吧?你那十根手指頭,敲電腦行,怎麼做琺琅時就變成了個棒槌?告訴你,今天要是再敲不出個像樣的來,就別吃晚飯了!”
幾聲長籲短歎後,傅華聽到養父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偶爾還有鳥雀的鳴叫聲。他知道這個怪癖的老人終於沒有氣力罵自己了,而是去公園遛鳥去了。養父幾乎沒有朋友,平素除了自己在家裏弄弄琺琅器,就隻有每天清晨或黃昏出去轉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