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父卒
烏雲,濃灰色的烏雲,由刺骨的秋風吹卷著流過蒼穹,像洶湧的黃河在天空中奔騰。
空曠的廳房被陰天的光線籠罩得灰暗,奴仆方才掛起的素縞垂懸在大廳之中,被從大門刮進的冷風瑟瑟掀起翻卷。
爐火燃燒得再旺也是冰冷至極的。
得知陸桑暴斃消息時,陸靈均呆愣著,一言不發。她望著火爐目光僵直,耳邊充斥著她阿大在世時對她的教誨:“均兒,你雖為女兒身,但為父卻一直教導你做堅韌之人。”
那嚴慈的音容不斷在陸靈均腦海中回響浮現,不斷地,早已浸透了靈魂深處。
她欲圖強忍住淚水,可這些滾燙終於還是落下來殷濕了衣袖,使得原本就深重的顏色更加詭異。她的妹妹淩兒嚎啕地哭著抱住陸夫人,小小的人兒能夠承受住這突然麼?而她一向堅強的娘,此刻卻是如玉石崩碎,麵色蒼白,雙眼紅腫。
陸靈均無力地屈膝向前,跪走到她娘身邊,抱住自己的母親和妹妹。此時此刻,也隻有這般相互依靠才能減少些許傷痛。
而陸夫人終究是難以忍下這突如其來的惡變,充滿了哀怨地哭喊著:“陸桑啊——你丟下我們母女三人如何過活啊……”
郎中令府邸的庭院中,府中的下人齊刷刷地跪在院子裏,叩首大哭。畢竟陸桑生前待他等甚佳,這也是他們在感念陸桑的恩情。
家老申伯已經花白的頭發在寒風中哀傷地顫抖著,為他主子的死哭泣著。跪在廳房門口的陸靈均看著申伯,她可以從他蒼老的容顏上讀懂他此時內心的傷痛。陸桑對申伯有救命之恩,他恨不得用一生來還這個人情,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是白發人送了黑發人,自己的主子先一步去了,這人情叫他如何還得?
整個府裏的奴仆都跟著家老跪在地上,陸靈均與其朝夕相處,倒也知道他等的真誠。
一片白色的身影映得秋日淒涼。屋內外的悲傷浸透了整個天空,灰蒙蒙一片不見天日,隻有烏鴉徘徊在枝頭上哀嚎著蒼涼。
屋中爐火燒得正旺,卻溫暖不了生者心靈的冰冷,幾個時辰前,因為突然得知這個消息,陸夫人一下子昏厥過去,醒來之後便是痛哭不已。侍女為她蓋好被子,她靠在大枕上,眼角仍是淚水不斷。淩兒哭得累了,也被抱回了房間休息去了。
看到那封信的瞬間,這個家崩塌了……
支柱瞬間消失,整座府邸慌亂了。
陸夫人現在虛弱得厲害,連句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淩兒還小主不了事。隻剩下陸靈均一人麵對這於她而言太過沉重壓抑的局麵。她幾乎不能呼吸,可當她回憶起阿大與自己和家人的往事時,心裏的那個信念越發堅定。
屋內寂靜,隻聽得銅爐裏的木炭燒得滋滋作響,升騰的熱氣虛幻了眼前的景象——劍架上的雲刹劍,剛剛被侍女擺放好的。
陸靈均起身關門,試圖將外麵的寒冷隔絕,可惜關上門後,轉身感到的仍是周遭空氣的刺骨冰冷。
陸夫人無力地抬起手示意自己的女兒坐到她身邊,陸靈均走過去輕輕地坐下,忍住淚水。她用冰冷的雙手握住女兒的手,虛弱道:“你也是快要及笄的人了,娘現在身子怕是不行了……”
陸夫人說得沉重,緊緊握陸靈均的手,陸靈均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她是長女,此時此刻唯有她來承擔罷。陸靈均認真地點頭。
陸夫人眼神緩緩移動到遠處木案上擺放的方形羊皮,陸靈均心領神會立刻起身將其取來,念與娘聽,她小聲念完,之後又與陸夫人仔細端詳起來。
依著這封從鹹陽宮中發來的信,陸靈均猜測:定是阿大在巴郡染了怪異熱症不治而亡,而後有人快馬疾馳稟報給鹹陽,再從宮裏發到自家府中的。
而陸靈均疑惑道:“阿大一向身子硬朗,是沒有甚疾病會與他糾纏不清的,阿大在巴郡呆了近三年,而這三年他一直是身體康健,怎的不偏不倚就這樣去了?還……還不見屍首?”
陸夫人蹙起柳眉道:“我覺得這事情蹊蹺……”
陸靈均心中亦是這般想法。
隻覺得瞬間屋中彌漫的焚香氣味仿佛全部凝結在一起,濃重不堪地鑽入鼻腔,直衝心肺,那股子濃烈的氣味又極快地返回向上衝撞著頭頂,無比難受。
陸夫人思忖了片刻道:“你叫人去查查看,這其間究竟如何,你我若是知道了結果也好心裏安生些,”
“讓申伯派幾名得力探子分別前去巴郡打探虛實,回來之後萬不可讓他們走漏半點消息,之後厚賞他們。”
陸靈均點了點頭便去安排了。
喪事還在進行,這母女三人連同府邸中一心的奴仆都焦急地等待著。
申伯剛剛將探子送走,轉過身正用袖口擦著眼中淚水的功夫,便聽見大門口有車馬動靜。門口的閽者①一溜小跑到申伯麵前,“家老,長公子來了。”
①閽者:閽,常以昏閉門隸也。——《說文》;閽者,守門之賤者也。——《禮記·祭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