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該用飯了。”
看守侍衛受過他的恩惠,所以對他還算照顧。隻是今日的飯不似往常,異常的豐盛。
自他被幽禁在此地,整日對著這一麵窗。別提飯菜,就連胡須與頭發,都許久未曾剃過了。
胤禟抬抬眼皮,開口便是諷刺:“今日的飯菜異常豐盛,難道老四終於要在今日對我下手了?”
侍衛唬得連忙製止胤禟:“九爺,您莫要胡說!”
“胡說?”胤禟冷笑:“你也別叫我什麼九爺了,胤禛都說了,我叫塞斯黑!”
“九爺,您不可喚皇上名諱。那可是要殺頭的啊!”侍衛急道。
“哈哈哈哈!”胤禟大笑起來:“我如今還怕什麼呢?我連死都不怕······”
“九爺。”侍衛喚他,語氣有些悲戚。
胤禟拈起一粒芸豆,狀似平日還在府裏一般,笑得雲淡風輕:“這飯是誰做的?說出來,我重重有賞!”
侍衛有些遲疑:“這······”
“你要賞我什麼?”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恍若一枚驚雷一般在他耳邊炸響。這是······“碧···落?”胤禟抬起頭來,望向門口。一個窈窕的身影依在門邊,逆光而立。他險些不敢喚她的名字。
碧落對一旁的侍衛道:“你先出去吧。”侍衛依言關上門。
胤禟喉嚨發幹,不知該說什麼。他此刻胡子拉碴,頭發亂成一團,身上是最簡單不過的藏藍衣袍。反觀碧落,一身水碧色羅裙,外邊罩著一件舊年間的白狐大氅。發髻上隻斜插了一支釵並著幾隻珠花,眉眼間雖有淡淡的細紋,卻掩不住芳華。這幾年隨著十三在外,紹興山清水秀,將她也養得格外明媚婉然。
“你,還好嗎?”胤禟沙啞著嗓子,脫口而出的隻是這一句話。
碧落語氣平靜而安然:“甚好。”
是啊,她如今已經是怡親王妃了。老十三正是炙手可熱,深得老四的信任,怡親王府正該是被踏破門檻了。她為老十三受了這多年的苦,也算是苦盡甘來,又如何能不好呢?
“這吃食,是你帶來的?”胤禟問。
“是啊。”碧落解下大氅搭在椅背上,順勢坐在胤禟對麵:“是我做的。許久未做,手藝有些生疏了。”
胤禟口中還留有方才的芸豆殘渣,心中又是別樣的情緒。她從前嬌生慣養,哪裏做過這些。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碧落淡淡地笑了:“在養蜂夾道的時候,環境艱苦。冬日寒冷,夏天又潮濕。胤祥腿腳害了病,整個膝蓋紅腫不堪,沒法動彈。我做飯給他吃,他很高興。後來我們一路去了很多地方,我就學了很多,日日做給他吃。想來尋常百姓家夫妻也是如這般吧。”
胤禟咽下一筷子醉雞,雞湯的鮮美帶著香菜的清香。卻如同入喉的是黃連一般,淡淡的苦澀蔓延開來。她何時做菜這麼好了?可惜,那個甘願讓她洗手作羹湯的,不是他。
他不敢正眼看碧落,這個他想了一生,愛了一生,愧了一生,求了一生的女人。他初識她時,她不過正是二八芳華。男裝麗人,巧笑倩兮。那時他還是那個心高氣傲卻內心鬱鬱的九皇子。
他曾經擁有過她,卻親手將她推給了別人。然後,看著她紅燭高照,嫁衣如火。再看著她大腹便便,小鳥依人。而後,再看著她麵帶嘲諷,冷言冷語。他早該知道的,她是那樣一個決絕的女子。從他選擇了則寧那日起,她的哭和笑,她的溫婉她的嬌俏,全都隻屬於一個人了。
“你是替老十三來了結我的?”胤禟問得觸目驚心。
“不是。”碧落雲淡風輕:“他不需要。”
“嗬嗬。”胤禟苦笑:“是啊,他如今正是老四的好幫手啊。若說老四是那個劊子手,那他老十三可不就是那個遞刀的人麼?我胤禟不過一介階下囚,何須堂堂怡親王為我費心思。”
碧落冷笑道:“你分明知道胤祥不是那樣的人,你又何須這般口出惡言呢!”
胤禟聞之一僵,他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瓷碗不堪震動從桌上滾落下來,摔了個粉碎。
“是你那時說‘今日加諸在胤祥身上的種種,他日必定奉還’應驗了嗎?”胤禟笑了。
碧落撇過眼,心中也生出一絲難過的情緒。曾經是那麼心高氣傲,意氣風發的九貝子,曾經皮相精致,舉世無雙的翩翩佳公子九爺。她該是覺得快意的,曾經他們讓胤祥受了那麼多苦,可她如今,隻覺得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