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收拾完講堂的地麵桌子,方逸才長長吐了口氣,捶著小腿起身。大概是真的要下雨了,不然腿不會這麼疼。
秋季本來就多愁善感,落霞山又處於極易落雨的地段,這幾天來天氣都很是陰霾,又總穿的少,小腿自然也一直疼得厲害,方逸一直忍得夠嗆。但是怕綠豆又大驚小怪地哭天喊地,就一直忍著沒說,生生讓綠豆以為自家少爺的腿終於好起來了。
事實上,方逸也不樂意想自己的腿,想到自己的腿,就會順便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畢竟每次回頭,都不得不再次回顧“方府那個庶出的三少爺因為荒淫無度,被自己的親爹打斷腿的笑話”。但是每一個陰雨天氣裏,因救治不及時的腿疼痛時,他又不得不咀嚼一遍那些傷痛,再在無邊的寂寞裏,讓自己縮成一隻蝦球,暗自沉默。
知道自己又想多了,方逸忍不住苦笑,讓自己拋棄那些雜亂又毫無用處的想法,才揉揉酸疼的小腿,一步步挪著走出講堂,準備回山下的“家”,那個由他和自己的小廝組成的,簡陋卻溫馨的家。
還沒走出講堂門口,就聽到一陣“唰唰”的聲音,推門一看,那連綿傷感的秋雨果然是落了下來,映著空曠的講堂回廊和遠處已經在暮色裏朦朧的山影,空氣裏便越發顯得寂寥沉默。
簡直跟我一樣落魄!苦笑了一下,拉緊身上透風的夏衫,方逸也有些後悔自己的懶惰,若是前些日子沒有偷懶,趕著還有太陽的日子到鎮上置備些夾襖棉服,現在也不會至於這麼落魄!又冷又餓還傷痛著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偏偏在山下的寢室,也顯得越發遙遠。
可惜哦,世上最缺的就是後悔藥!否則他一定吞下一大把,鑽回娘親的肚子裏再不出來!方逸苦中作樂地想著,蒙頭就踉踉蹌蹌地往雨裏衝。
“少爺?少爺?”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呼喚,方逸一聽便知道是綠豆,這孩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從哪裏學來的性子,總是嘮嘮叨叨的像個奶娘,讓方逸常常感動又無奈,最終也隻能摸著鼻子聽訓。今天又是他早上憊懶了一下,沒有帶綠豆準備的傘,讓他多跑了這一趟,也不知道回去會被嘮叨折磨多久!
心思轉瞬之間,方逸就趕緊衝著雨裏竄來的身影,高聲回應:“在這兒呢!小心點兒,路滑著呢!”剛說完,自己就一個不察,“啪”地摔倒在地,左小腿原本就疼痛的地方更是撞到了一塊兒石頭,越發疼得讓他差點兒閉過氣去,連匆匆奔過來緊張不安的綠豆,也不想搭理了。
“少爺?少爺你怎麼樣啊?要不要緊啊?少爺……”綠豆慌得不知所措,一隻手使勁兒伸著要給方逸撐傘,另一隻手自然就沒有多大力氣拉少爺起身,偏偏方逸一時疼得使不出什麼力氣,隻能讓自己繼續趴在地上。這下可把綠豆嚇壞了,哭腔出來了不提,連腳下也不注意了,幹脆利落地就學著主子來了一個大馬趴,生生又砸在了爬不起來的方逸身上。
方逸狠狠地翻了個白眼,一邊哀歎著自己命運多舛,一邊吸溜著氣,微弱地說:“我沒事,就是腿疼,綠豆你慢點兒起來,少爺我可經不起再來一下了!”
“恩恩,少爺你小心點兒!”綠豆吸著鼻音濃重的鼻子,掙紮了好一會兒,看方逸疼得臉都糾葛成一團了,越發著急,幹脆一翻身,直接滾到了泥地裏,再一咕嚕爬起來,一身泥水地趕回頭攙扶自家少爺。
苦命的方逸,卻是被自家小廝泥水耷拉的衣擺一下捂住了口鼻,差點兒沒憋過氣去,虧得他一時間小宇宙爆發,動用了寥寥無幾的內力,生生讓自己忍著腿痛借著綠豆的胳膊站了起來,才免去了“英年早逝”的命運。
但是那薄命的雨傘卻已經因為綠豆方才翻身時的力道,“咕嚕嚕”脫離掌控,滾下山澗去了。已經節儉成性摳門出門道的綠豆急的直跺腳,但是看看濕滑的山路和逐漸瓢潑起來的雨,卻也是毫無辦法,隻能扶著自家越發狼狽的少爺,一步步蹣跚下山。
“阿嚏……”剛回到房間,方逸就冷不防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一身泥水頓時濺得滿地都是,幾乎愛潔成癖的綠豆此時卻是顧不上地板了。
就憑山路上少爺摔得那一下,就腿疼的站不起來,綠豆就知道自家少爺的腿必然已經是疼了好幾天了,此時有再多事情,也必然是比不上少爺的身體金貴的,故而,綠豆顧不上換下身上的髒衣服,就迅速淨了手,匆匆到廚房裏準備浴桶,熱水卻是上山接少爺前就備好的,這會兒倒是現成,故而不多時,一桶熱水就準備妥當。綠豆又匆忙跑出來,把方逸小心地扶進屋子,準備好換洗的幹淨衣物,才出來收拾自己。
方逸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上兩歲的小廝的背影,又是心疼又是無奈,這孩子從被自己救回來,就死心塌地地跟著不肯離去,連自己眾叛親離了還不離不棄。他不是不感動的,然而待他要兩人結為異性兄弟時,綠豆卻是哭天抹地怎麼也不肯,甚至發毒誓一輩子做方逸的小廝,方逸才隻能作罷,平日裏雖然是主仆稱呼,卻也形同兄弟了。隻是自己,已經算是一介廢人,若非落霞書院的院長與母親外家有些交情,又可憐自己,隻怕他連個落腳地都沒有,又如何讓綠豆生活的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