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氣正正好,新陽撒下溫暖的陽光。天邊飄著幾朵淡淡的雲,微風輕輕一吹,便能將它衝了開去。
我躺在草堆上,新冒出來的草兒有點紮人。清幽的草香縈繞在鼻尖,我叼了根草兒,十分饜足。
當紅薔慌慌張張地跑來跟我說,公子到處找我的時候,我腦門上滲出幾絲冷汗,腦海裏隻蹦出一句話:人生苦短。
這副架勢,肯定是昨天從他酒窖裏偷的桃花釀被發現了。他旁的都還湊合,就摳門這點讓我不忍直視。
我前年順了他一套白玉蠶絲雙扣的錦墊,就讓我給他打掃一個月的房間;去年打壞了他一副金絲香木嵌蟬玉珠的筆架,又被他抓著寫了三卷佛經……
論起他做的損陰德的事,那是罄竹難書啊。但老天爺就是這麼不公平,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這個好人在他欺壓下,勉勉強強能夠溫飽。
想了許久,覺得被他親自抓包還不如自個兒招了劃算,於是吐了草兒,整理下皺巴巴的衣裳,再心一狠,大步往狼窩裏去了。
我就不信了,就一壺酒,他還能吃了我不成。
進門的時候,他正靠在舒適的軟榻上,麵上表情晦暗不明,半眯著那迷人又騷包的狐狸眼,勾魂似得看我。
停在門口,正好背著光,我抬起頭來,望見藍天白雲,晴朗無邊,屋子裏分明沒有風,可怎麼就覺得陰森森的呢……
回想起我第一次見他時的場景,也是這種話本子裏最適合邂逅的天氣。
當時年少無知,輕狂任性的我正踩在高高揚起的秋千上。透過繁密的花叢,望見一修長人影翩翩走來。
哥哥說了,看見美人兒,要懂得說好話兒。於是我頓時詩興大發,搜刮了我肚子裏所有的墨水,恰好想起夫子新近教的:“麵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逡視而有情。”
這麼一想便念了出來,頗有些沾沾自喜的意味,渾然忘了樹下的麵色不善的“秋波”。
後來,後來,我不記得了。活了一十八年,若是將每件事都記住,那我得多辛苦啊。
眼前的正主何時走到我麵前我都沒察覺。
他穿著一身繡淡雅竹葉的月白織錦長袍,衣服的垂感極好,腰束同色祥雲紋的寬腰帶,其上隻掛了塊玉質極佳的墜子,愣是把“衣冠禽獸”這個詞詮釋地淋漓盡致。
我仰著頭,想道:伸頭是一刀,縮頭說不定就是兩刀了,就幹幹脆脆地說,“我喝了你的酒,抄佛經還是打掃,還是背兵書,放馬過來吧。”
他臉上露出故作驚訝的表情,而後摸著下巴,一種奸詐商人的模樣,三年來我栽在他手上無數次,這情形我最熟悉了。
在我腹誹的同時,心裏也在算計著,要不要去討好討好他。
沒等我開口,就聽見他戲謔地說:“我還以為王九記錯了呢,原來當真是你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