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所有的偶然盡是必然(1 / 3)

七月的風連帶著黏濕的潮氣,從海邊湧入D城空曠的大街小巷。路旁的梧桐樹站在街燈的陰影裏隨風擺動枝葉,發出沙沙的低語。

葉子衿騎著電動車,載著的工具箱幾乎占據了大半個踏板的位置,裏麵裝了一堆顏料和畫筆。一頭微微卷曲的長發隨意紮成馬尾,寬大的絲綿上衣兜著風向後飛舞著。在忽明忽暗的街燈下她臉上的表情捉摸不定。其實,今晚她的心情跌落到了穀底。

六個月前,她從那場荒唐的情感災難裏逃脫出來,就算向來自認為內心強大的她仍然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悲涼,急切地尋找逃離的出口,於是辭去了初中美術老師的穩定工作,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去旅行,看似逃脫開那個人、那座城市,其實她內心明白逃脫並非逃避,而是掙脫一個固有的圈子和思維方式。在斷斷續續的旅行中,智慧心漸漸取代了盲目和固執的貪念,掏心掏肺去愛的那個人其實有一半是自己強加的想象,赴湯蹈火前往的那個目的地其實並沒有期待的美好,前行的動力也隻是拿下目標的固執心而已。

那期間,她看到了藝術論壇上的公告,劉孔璽教授主持新一屆油畫古典技法的研修班,地點在D城,學期為一年。她曾經參加過劉教授的學術交流會,也非常欣賞他的畫風和儒雅風範,時間和契機都再合適不過了,她立即報了名,隻身前往。來到D城近兩個月了,學校通過中介為學員推薦了幾個就近的公寓,基本是兩位或者三位學員同住。葉子衿想經曆一段獨處的生活,謝絕了校方的推薦,通過這裏的大學同學鄧潔找了套一室一廳的單身公寓,離學校路途遠一些,她就買了電動車每天騎車往返。

葉子衿對D城的熟悉,主要是因為鄧傑,她是大學期間幾個要好的閨蜜之一,大家經常三五成群相約到這座美麗的海濱都市相聚,現在鄧潔剛升級做了媽媽,終日忙碌,基本都是蘇子衿趕去她家見麵順便充當臨時保姆,關係應該算得上親密無間了。鄧潔幾天前給她介紹了一個臨時工作,為朋友的酒吧畫一幅壁畫。

因為拖著畫箱不方便閑逛,葉子衿下課後在書店挨到八點半,才趕去和酒吧老板碰麵。酒吧位於海邊的步行街,起了個文藝致死的名字---“以夢為馬”,那是海子的一首詩名。經營者是一對年輕戀人,男孩紮著辮子衣著前衛,女孩是酒吧的主唱,清秀高挑。兩人眼中盡是愛意。交談時葉子衿聽到的背景音樂居然是《藤纏樹》,她的心隱隱抽緊,往事洶湧而至。

……青藤若是不纏樹,枉過一春又一春,竹子當收你不收,筍子當留你不留,繡球當撿你不撿,空留兩手撿憂愁,連就連,我倆結交訂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幾年前某個人曾經溫柔地將耳機塞進她的耳朵,說歌詞代表了他的誓言,之後倆人又一同去陽朔看了以此為主旋律的‘印象劉三姐’的實景演出,在以山水為舞台的夢幻場景中,她幾乎確信了他倆就是將要共赴終老的眷侶。現在聽起來,這誓言對身處愛情中央的情侶仍然受用,但是對與葉子衿卻充滿了譏諷。

壁畫的麵積不大,對方給出的酬金也令人滿意,葉子衿接下了這個任務,並給出了自己的創意,就以藤纏樹為前景,以原始森林的一角為背景,植物的暗綠色調和樹木間穿透過來的月光,會給酒吧起到很好的襯托作用。她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選擇這個創意,也許想要描繪一個愛情烏托邦,也許她自己仍未死心仍然期待。

葉子衿坐在酒吧的角落裏用素描本畫初稿,老板給拿來她一小瓶啤酒。到了演唱時間,他們雙雙上台表演。女孩身穿波西米亞長裙坐在燈光中央,抱著吉他自彈自唱,男孩以手鼓伴奏,隨旋律輕輕搖擺。抬頭看著如此和諧的畫麵,葉子衿心裏暗想,看似完美的戀情也許岌岌可危,太般配的兩個人又有多少能夠長相廝守。

她畫完初稿才起身告辭,此時已過了十一點,從喧鬧的酒吧回到了寂靜的小路,孤單和疲倦就像潮水一般從身體的每個角落滲透出來,越積越滿,長久的平靜在今晚徹底被悲傷取代,委屈哽住了喉嚨,她漫無目的地騎著車,無所謂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