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妄人因自己的過犯和自己的罪孽，便受苦楚”。
聖經裏的這句話，在這個夜晚不停縈繞在我的腦海裏，擠榨著我的精神，壓迫著我的心房。許多人不相信因果，卻逃不過因果，在嘲笑命運的時候，狠狠地被命運打敗。
人會在歲月的流逝裏慢慢忽略掉對自己的審視，曾經所擔憂的變化，總會不知不覺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等到某一天發覺的時侯，一切都已經晚了。
整個房間裏都是香煙燃燒散發出來的煙霧，窗外沒有一絲風刮進來。真的，這個時候我實在是很惡心，香煙惡心，人事惡心，我現在所變成的自己也讓我感到惡心。我獨自難受，在窗口邊坐了一夜，夜幕開始泛白，街道上漸漸有了聲響，為了生活而這個時候起來的苦命人們，像螞蟻開始奔波往返，寂靜的城市在這些人的腳步下開始熱鬧起來。這時我才終於有了一絲困意，我掐掉煙，一頭倒在床上，就著微白的晨光，沉沉睡去了。
這之後的一個星期，我和胡櫻互相默契地都沒有聯係對方。我每天都在躲避上門而來的客人，基本上白天都沒在家，要麼就在圖書館坐一天，要麼就在顏老的書法齋下棋下到天黑，期間林詩巢約我吃過幾次飯，我應了約，吃飯時她似乎又對我有過幾次暗示，但我心裏覺得我與她應該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這裏沒有什麼可說之處。
這一天我依然開著車在外麵瞎轉悠，不知不覺間就到了以前還沒買房子時住的地方。這是一棟專門用作住房出租的公寓樓，外表破舊肮髒，路麵積水成窪，牆壁上裂痕青苔甚多，但事實上屋子裏麵並沒有那麼差。樓下的小賣部這麼多年了還開著，裏麵做生意，門口擺著兩張方桌供人打牌，這一幅場景一下就勾起了我腦海裏的印象。
小孩們啪嗒啪嗒在小賣部外麵的坪地上跑來跑去，嬰兒睡醒了看不見母親亂哭亂叫，一桌子有人算不清楚賬發出咒罵聲，電視裏的財經頻道放著哪家務農致富的經驗，門口一個中年漢子尖笑著調戲別人家的婆娘。我住在這時，一大早就能聽到買完菜回來的婦人高聲呐喊牌局，到了晚飯點，又是一聲吆喝，人們一哄而散，傍晚的餘暉照著手提板凳盡興而歸的人們，漸漸黯淡，一天又一天，填滿了我奮鬥歲月裏的市井回憶。
我下了車，小賣部的老板正好在往我這邊看，他似乎還記得我，伸手向我打招呼，我禮貌地回應，自己走到旁邊抽煙去了。不一會兒，有人給我後背拍了一下，我回頭一看，小賣部的老板居然走過來找我說話了。
“小陸，好多年沒看見你了，在哪裏發財啊？”老板嘴裏嚼著檳榔，對我露出黃齒表以微笑，一邊給我遞來一根煙，我伸手接過來別在耳朵上回道:“沒有什麼發財，給人打工呢，不像你自己做老板啊，多自在啊。”
老板擺了擺手，接道:“哪裏自在，守著店子一天煩死了，你怎麼還不上去，等你堂客嗎？”我不解道:“我上哪去？”老板說:“上樓啊。”我說:“我早就不住這兒了啊。”老板笑道:“你不是搬回來好幾個月了嗎？我天天還看見你堂客從我店門口來來回回呢。”老板這話一說，我腦子裏一時間想了許多事情，原來胡櫻離了婚後就搬回了這裏，至於我們離婚的事情，她也沒跟別人說。
“喔，我知道，我就是從這過回來看看，我們現在大部分時間住在別的地方了，很少在這住。”我隨便應付了幾句，既然胡櫻不想別人知道我們離婚，那我也不應該說。
老板摸不清頭腦地皺了皺眉，我看了看他的店子，然後對他說:“趕緊回去看店吧，有人來買東西了。”老板這才對我招呼一聲，自己轉身跑回去了。我抬起頭看張六樓的一個窗口，透明的玻璃映射出房間漆黑一片，我多想窗口裏突然亮起來一盞燈來。
轉眼之間就到了八月底，這時正值長沙最熱的時候，我開始足不出戶，整天關門在家看書睡覺，打算渾渾噩噩地度過剩下的假期。那些隨波逐流的記者們已經淡忘了最開始對我的的新鮮感，再也沒有上門來過，但是電視台的節目推脫不掉，我硬著頭皮跟去拍了一段訪問，最終也不知道在電視上放了沒有。
正午的太陽灼燒著空氣，一隻蟬晃晃悠悠地飛到我的窗台的雨棚下鳴叫起來，我隔著窗戶往樓下看，光天化日之下沒有一個人在外頭行走，所有人在這種天氣裏都不再讚美太陽了，因為太陽已經擋了他們出行的路。但是對我來說，陽光讓我覺得不那麼寂寞。
床頭櫃的儲備煙已經抽完了，這讓我不得不下樓一趟。我在短短的一年之內被香煙所征服，如今我十分鍾摸不到煙，簡直連事情也想不清楚，所以我沒猶豫多久，就決定要下去。
我穿好衣服走到洗漱台那去，當我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時，我簡直都快認不出來。一個胡子拉渣，麵容消瘦的陌生男人出現在鏡子裏，眼鏡裏帶著鮮紅的血絲，頭發長到遮蓋住了額頭，油得粘在一塊。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努力從鏡子裏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瘦得太多了，不規律的飲食習慣和煙酒掏空了我虛腫的身體，讓它變得空洞。
我默默地把胡子刮幹淨，然後把頭洗了，換了一身小一點的衣服，再走到鏡子前一看。果然，十年前的我回來了，我再也不是那個為了生活和家庭奔波勞累，油光滿麵的小職員，我不再為了誰低三下四，也不用應付酒席，現在我的頭是昂起來的，我的虛腫肥胖也被我重拾起來的驕傲磨滅了。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很久不見的老友，淚眼朦朧的與我對視著，我向他伸出手去，他也向我伸出手，我們兩個人互相碰了一下指尖，又慢慢把手收回來。
我驚訝於我的變化，雖然擔憂著自己的身體，但心中卻又無比快樂。天氣炎熱得不像話，我的血液也跟著沸騰起來，我打開房門開始出門走動，各種活動我也開始積極參與。人就是這樣，在別人看來一點點不起眼的變化，自己也能沉浸其中，感到興奮不已，也許你隻是換了個發型，也許你隻是穿了件漂亮衣服，但是那樣的新鮮感能讓你快樂很久，能讓人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