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孤帆遠影碧空盡(二)(3 / 3)

兩船相觸。

“你去準備一下,咱們可不能大意!”津田宗及低聲吩咐身旁侍從。

數個佩刀武士跳上津田家商船來,津田宗及忙不迭迎上前去,滿臉堆歡道:“殿下,小人便是天王寺屋的大老板,津田宗及。”

“天王寺屋?”

為首的少年,也就是我,唇角浮現一絲詭異陰森的冷笑,幽幽道:“恐怕從此以後,就要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吧……”

津田宗及猛地愕然,瞳孔放大之際,一道血箭,已噴濺到他的臉頰上!血,居然是冷的!“來人啊!殺人了!快來救我!”下一秒,他就歇斯底裏地狂呼起來!他沒有去留意其他人!他此刻的心裏,隻有一個願望,隻有一個希冀,那就是不想死!他不想死!

對生存的渴望!

可惜,他那幾聲瘋狂絕望的吼叫,都淹沒在水手們的慘叫聲中……本來簇擁在他前後左右的所有侍從,已人影不見……他怔了怔,隨即發現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甲板上,已多了數十具死屍。

每個人的肚腹上,都多了一個大洞。

可以看見裏麵鮮血淋漓,熱氣蒸騰的內髒。

原先有著一定戒備,而且一身戎裝的近百個水手,竟在一瞬間死在這幾個武士的刀下。

津田宗及臉上表情凍結,雙手冰冷。他緩緩地抬起顫抖著的頭顱,才看見那個幽靈般的白衣少年,似是憂鬱,似是孤獨地悄立風中。他冷酷的唇角,仍掛著詭異陰森的笑容。

在宗及眼中,那少年已不是幽靈,而是魔鬼,嗜血的魔鬼。一股血腥的味道直撲入鼻,津田宗及陡然感覺到腸胃一陣翻滾。

“哇……”他趴在甲板上嘔吐起來,卻發覺沒有什麼可嘔,隻有酸酸的胃液。

“真是一個懦弱不堪的商人!”前田犬千代喉嚨裏發出了不屑鄙夷的聲音:“留他在世上,徒然浪費而已!”

殺人的刀,已入鞘。

血,仍未幹。

津田宗及道:“你……”我笑道:“我殺人越貨,又如何?”津田宗及壓抑陰沉地呢喃道:“為什麼?”我繼續笑道:“不為什麼,隻因為我喜歡殺人。”津田宗及手上的青筋暴起,額上冷汗如豆,他不願意接受這該死的命運……難道一切一切,曾經的富貴,都是夢幻嗎?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又多了數十名織田家的武士,他們都獰笑著,如同地獄的惡魔。

津田宗及徹底絕望,即使自己手下的近百個水手全力出擊,即使織田家的人不忽施冷箭,大家公平決鬥,津田家之人,也未必能幸免。

但是……那高貴的氣質,那堂皇的氣勢,那王者的威嚴,絕非一個普通平凡的海賊所能擁有的……隻有淋浴在血雨腥風中,在死人堆裏拚殺出來的人,才可能具備如斯氣度啊……那個少年,到底是誰?

津田宗及咬著牙,低低地問道:“你,你不是海賊!你到底是誰?”

“反正你也快死了,在下之名,透露給你又何妨!你聽好了,我就是尾張的傻瓜……”我停頓了一下,方道:“織!田!信!長!”一字一頓地擠出來,蘊藏著無窮無盡的殺戮氣息……死,本來就是一種淒美的幸福啊……

津田宗及隻覺眼前一黑,即便此刻耳中響起雷霆之威,也無法掩蓋住其內心震撼的破碎聲……他默默地仰望著悲涼的蒼穹,眸子裏一閃而過絕望的色彩,良久,方道:“原來真的是你……其實我應該早就預料到……”

我道:“其實你應該早就預料到,可惜我受命於天,所以你注定沒有機會。”津田宗及忽然道:“受命於天?如果你不小心死在別人手上如何?”我笑了,笑得譏誚而冷酷:“那個殺了我的人肯定能夠統一天下!”津田宗及恨恨道:“你最好多多保重,別讓我在黃泉路上碰見你!”我道:“我也希望會如此!”

夜色更深,黑暗已完全籠罩大海。

我緩緩地別過身軀,仰望著夜色最深處,耳語般道:“殺。”冰冷的聲音,低沉而森然。

隨著我的一個“殺”字,織田家的武士個個猙獰著臉孔,俱各揮刀劈向了船上剩餘的生還者,他們,手無寸鐵。鮮血與慘叫,立即充斥於這條船。

津田宗及的親屬,如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我的兒,救救為娘啊!”

“爹爹,我不想死……”

“相公,來世再會了……”

一聲聲求饒,簡直痛徹心肺。個中寒意,甚至連織田家的武士,也顫栗不停。

父母,妻子,兒女悲痛欲絕的恐怖哭嚎回蕩於津田宗及的耳畔,慢慢地,他的眸子裏浮現出了深刻的恐懼,與痛苦……“殿下,禍不及妻兒!您這樣做,未免太殘忍了,如何配得上一個大名應有之風度?”津田宗及忽然匍匐於地,抽泣著說。

“殿下,怎麼辦?船艙裏麵,全是津田宗及的家人……”木下藤吉郎的聲音,顫抖著。他手中之刀,也顫抖著。刀刃上閃耀的寒光,不經意黯淡了許多……

惻隱之心,真是人皆有之麼?

“當然是……”我森然地凝視著木下藤吉郎,一對眸子穿透了他的內心:“全部殺死,一個不留了!”斬草除根的道理,顯而易見,難道還要留著一兩個孽種他日為親複仇麼?況且自己如斯殘暴變態的行為,如若泄露出去,勢必對織田家稱霸天下的大業構成損害……所以,殺殺殺殺殺殺殺。

“諾!”木下藤吉郎原本迷茫的眼神重新澄澈起來,不愧是可怕聰明的豐臣秀吉!

“都給我聽好了!絕不能出現漏網之魚!哈哈哈!”我隨手拔劍殺死一個試圖逃跑的人,鮮血與慘叫加速了自己心髒的劇烈跳動……一種享受殺戮的快感蔓延了全身,這或許是骨子深處嗜殺的因子在作祟吧!

在我談笑風生之中,慘叫聲,漸漸歸於沉寂,終於,一切都死寂下來了……

津田宗及早已泣不成聲……

公式化地,武士們慣性地在每具屍體上都補上一刀。隨即,大海深處,又多了上百具死屍。肉食類的動物,今夜大概不會寂寞了……

“報告主公!我軍今趟可謂大獲全勝!無一損傷!”無窮無盡的鮮血,彙聚成了一道泉水,在甲板之上肆意蔓延,甚至滲透到船艙中……我聽到鮮血滴落在地的詭異聲音。

“很好!清點船上的貨物,看來收獲甚豐啊!”我淡然自若地下著命令。

“諾!”

終於……輪到他了。我嘴角掛著邪笑,視線轉移到那個受人鉗製的可憐蟲身上。

“殿下,饒命啊!小人願意為您做牛做馬……”津田宗及原先寧死不屈的態度,忽地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猶如一條喪家之犬:“小人願意把一半的家產奉獻予您!”

是否被殘酷的殺戮燒焦了大腦?仰或是商人見利忘義的本性作祟?又或者是……他想苟延殘喘,以兌現日後陰險的圖謀,以實現日後可怕的複仇?

“一半的家產?”我嘿嘿一笑,似乎有點心動了……

“對對對!是一半的家產!”津田宗及五體投地,不住磕頭。他唇角,不經意傾瀉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如果我有命回去,如果我有命回去……我一定!他陰暗的眸子裏流露出了如斯惡毒的句子。

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

猶如欣賞一個小醜那般,我微笑著欣賞著他奸商的姿態,驀地嘴唇蠕動了:“很好!很好!一半的家產,確實教人垂涎欲滴啊!”下一秒,津田宗及心底偷偷鬆了一口氣,就像從濃密的死亡陰影當中,突然透射出一絲生存的光明……

就在津田宗及暗自慶幸的時候,冷酷的宣判從天而降:“可是,殺了你,所有的家產,不就全屬於我的嗎?”

隱約的一絲光線消失。

“你!”津田宗及用手顫巍巍地指著我。那個白衣少年,那對無情而黑暗的眸子,宛然就在眼前。對死亡的絕望,與恐懼,襲上心頭,淹沒了他說話的聲音。

再下一秒,大海深處,又多了一具商人的屍體。

“死,是幸福……”

我呢喃著,聲音好聽到了極點。

深邃幽藍的海麵,仿佛浮現了絕代芳華的倒影……就這樣,就這樣,向著自己奪取天下的目標,不停地邁著血腥而厚實的步伐吧……

這種殺戮的感覺,真叫人滿足啊!以後,永遠不要生於亂世吧!思緒滯於此,陣陣輕盈卻嘹亮的歌聲從我口中傳出,回蕩於此黑暗幽深的蒼穹,徘徊於此深不見低的海洋……

你,哭了。你,想回家嗎?

當海水將沙子淘盡,當海水將一切染成藍色,十年,很快被淹沒。

當海風席卷身不由己的沙子,十年在又一個十年中風幹。

你,笑了。你,想回家嗎?

煎熬過缺了一角的歲月,生鏽了牆邊不曾拔出過的爛劍。

你牽著我的手,踩著柔軟的沙子走過,你說,那溫柔的海水,代表了全部。

沒有叱吒,沒有跌宕,你對著我說,要在這黑黝黝的畫麵,塗鴉上金黃的麥浪。

而我欲言又止,情願苦戀大紅大紫的印象,於是又一個銀色的十年。

十年,是否又一個空虛的十年?你等到了我,卻等不到無鋒的名劍。傷心的血刃。

在抉擇和猶豫間徘徊,於是一個個虛廢的十年。

他再次見到了她,他的雙眼不曾看到她。

她也見到了她,她的雙眼也不曾看到他。

浪,翻滾著逝去的愛情,出沒著似水的年華,天下開始沒有了情。

歌聲悠揚,傳入所有武士的耳中,洗滌著他們蒙上汙垢的心靈……漸漸地,負罪感,消失了……聆聽著歌頌,姿態從容,燃燒著野心的烈火,霸者的天姿……我會是最終奪取天下的男子嗎?

殺人越貨,原是人的本性啊!就以你們之血,來使我們這幫生者更加絢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