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上元遊夜(1 / 1)

南宋淳熙三年,上元。

岌岌可危的家國仍不敵這秦淮河畔的風月旖旎。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江南富庶安寧的日子,養的人骨頭都酥了。偏安一隅未嚐不是另一種醉生夢死。

金陵城,刑部尚書錦大人府邸。錦小姐斜倚在繡榻上,但見她青絲如瀑披在肩上,眉如墨畫,神若秋水,說不出的柔媚。不過十六七的年紀卻生的純淨秀婉。

“鶯兒”,錦小姐起身喚丫鬟更衣。素白長裙,腰間係一根水藍色腰帶,鬆鬆的挽了一個發髻,斜插一朵白玉簪花,隨意不失典雅。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錦小姐輕輕念著。鶯兒噗嗤笑了:“小姐,莫不是您也有了心上人了吧”。“胡說,看我不罰你。好了,好了,今天是元夕難得父親,母親赴宴不在家。今兒,小姐我帶你出去見識見識”。鶯兒絞著手裏的帕子,老爺夫人知道愛女脾性,臨行前再三交代,無論如何要看好小姐,不準她出去。此時,她極是為難,想來欄也是攔不住的不如跟了她去,倒是放心些。交代錦城帶了幾個家丁暗裏跟著,便隨錦小姐出門了。

秦淮河畔,金粉樓台,鱗次櫛比,畫舫淩波,舫內絲竹婉轉,歌聲婉約。錦小姐帶著鶯兒一盞燈籠引路。月色朦朧,煙籠寒水。周遭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賣小吃的,賣麵人兒的,賣珠釵的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是熱鬧,總是覺得少了些什麼。鶯兒苦不堪言,小姐這七七八八的拐來轉去,早已經把家丁不知甩哪去了。若是出點差池她萬萬擔當不起。

“小姐,咱們歇一下吧,鶯兒實在跟不上您了”。鶯兒接著說:“您看前邊就是茶樓,唔,今天撫琴的是江南第一才子路少安呢”。“哦?倒是個不錯的建議”。錦小姐蓮步輕移徑直走向了茶樓。若說這十六七年來錦小姐還有安生的時候,那便是撫琴的時候,錦小姐自幼襲母親的琴藝,八歲時已經能填詞譜曲,聞名金陵。秦淮河上名動金陵的琴姬雲想容也曾向她討一紙曲譜。英雄最是惜英雄,這脂粉英雄可是美人見麵分外眼紅,據說兩人以琴相邀,痛快淋漓的比了一場。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什麼,錦小姐贈了她一曲《憶秦娥》:

月如鉤,今夕何夕安錦年。安錦年,羅衣涼袖,黛眉蹙。

相思相憶椅蘭舟。玉肌清減恨未休。

恨未休,人麵桃花,怎笑春風。

一時傳為美談,雲想容也以一曲《憶秦娥》拔得頭籌,做了鸞雲坊的第一琴姬。此後更是名動江南。

和悅樓,金漆木匾。金陵最大的茶樓,也是權貴一擲千金的地方。隻要你出的起價,名妓雅士,才子舞姬應有盡有。這些時日竟請動了江南第一才子路少安撫琴獻藝。這和悅樓的老板委實是個有背景的當世俊傑。錦小姐撥開議論紛紛的人群,和悅樓就在眼前,鶯兒緊隨其後進了茶樓。熱情的小夥計搭著毛巾帶著兩個姑娘上了二樓。淩空一張木台,四周是一應桌椅早已有達官顯貴捧茶候著。木台上置一張古樸矮桌,桌上香爐裏淡淡的龍涎香氣絲絲縷縷溢出。錦小姐臨窗坐下,小夥計端上一壺雨前龍井。躬身退下了。

一盞茶時間方過,隻見一紫衣男子抱琴而入。劍眉入鬢,朗目如墨。韻致風流,生的極美。隻是白皙的臉似乎少了些生氣。抱著琴的手指骨節分明,瑩白如玉。他就是路少安,琴棋書畫皆睥睨當世的才子。茶樓裏一下子安靜了,仿佛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他走向木台,盤膝坐下,一張古琴置於膝頭,自顧自撥弄琴弦。仿佛其他人隔世一般。一曲《雁落平沙》基調靜美,流淌綿遠。聽的人醉了,掌聲四起。

“可惜,可惜”錦小姐婉轉的聲音略帶惋惜。撫琴的路少安倒是被這一句可惜拉回了現世。蹙眉問道:“願聞小姐教誨”。錦小姐正色道:“員嶠山,一名環邱山……有木,名猗桑,煎椹以為蜜。有冰蠶,長七寸,黑色,有角有鱗,以霜雪覆之,然後作繭,長一尺,其色五彩,織為文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經宿不燎。此琴名為冰弦,上古名琴。隻是公子琴藝奇絕,但是琴音卻未走心,空靈有餘,情感不足。古人雲情之所起,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琴亦如此,唯有至情至性才能奏出絕響”。路少安並不生氣拱手道:“高山流水遇知音,小姐今日的提點少安銘記於心”。說罷抱琴走回內室,隻留蕭瑟背影。

錦小姐呆立在窗欄邊,人走了,這可怎麼收場,茶樓裏的客人此刻目光緊緊盯著發呆的錦小姐。今天算是白來了,世人皆知,路少安個性古怪,演奏時被打斷,斷不會繼續了。錦小姐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