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徐昭佩答案的那一瞬間,蕭衍還有些沒法相信,所以他並未多說什麼,命徐昭佩退下了。但等蕭衍自己靜下心來思考,卻發現一切都正合了陶弘景的預言與留下的判詞,雖仍心有顧忌,但蕭衍也不容自己再猶豫,當即揮毫為幾個兒女安排下婚事,傳侍中擬旨賜婚。
徐昭佩鼓足勇氣說出了自己的選擇,卻未曾想聖上竟然臉色不豫,什麼都沒說便命自己退下了。在回府的車駕上,徐昭佩心中不斷的打鼓,暗自思量,“難道聖上詢問我自己想嫁之人隻是試探,其實聖上還是想我回答晉安王”。想到這一節,徐昭佩心亂如麻,也不知回府該如何向徐琨交代。偏偏馬車剛行至徐府,徐昭佩便看見徐琨的小廝站在門口張望,徐昭佩知道徐琨必然已在府中等待了;忐忑不安的下了馬車,小廝急急忙忙上來迎接徐昭佩,根本沒有給她梳洗換妝的時間,便將她引去書房,並且言明老爺已經等候多時了,弄得徐昭佩更加心慌不已。
剛進到書房,徐琨的小廝便退出屋去,並將屋子周邊的下人全都帶到遠處靜靜候著,見到這樣的狀況,徐昭佩更覺得七上八下。偏偏徐琨此番卻並不顯得著急,不緊不慢地坐在書案前飲茶,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佩兒,此番聖上召你入宮所為何事?你可有好好應對?”
徐昭佩想到昨夜徐琨對自己的苦口婆心,又想到自己在宮中的差勁表現。覺得心中有愧、有口難言,垂手站立許久,什麼也答不出來。徐琨見徐昭佩這番反應,猜想徐昭佩在宮中必是出了問題,亂了心緒,憤懣、無奈、蒼涼、心疼一齊鬱結心中,也什麼都不想說了。於是父女二人就這麼靜靜在書房中無言相對,過了約一炷香的時間,小廝上來打破了沉默。“老爺,小姐,宮裏來人傳旨了。”
聽到宮中來人傳旨,徐氏父女二人的心均咯噔一下,各有思量,卻也都未說出口;二人靜靜無言離開書房,前往正堂接旨。崔氏夫人早已在正堂等候多時,等神色肅穆的徐氏父女二人趕到,便由徐琨率領一眾家小下拜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郯城徐氏長女,慧敏賢德,柔淑恭謙,特配嫁於丹陽尹湘東王,擇日完婚,欽此。”傳旨內侍響亮又尖銳的的嗓音在徐府正堂回蕩飄散,徐氏父女卻都反應不過來,陷入了措手不及的震驚。內侍雙手捧著聖旨等了許久,可徐琨依舊低垂著頭跪拜,沒有起來的意思,弄得內侍也有些尷尬。隻好低下頭小聲地說了句:“徐大人,接旨啊!”
徐琨這才有了反應,發自內心的高呼:“臣,領旨謝恩。”利索的起身接過聖旨,又急急命下人封厚厚的喜錢遞給內侍。傳旨內侍也是個有眼力見的人,見徐琨如此喜不自勝,急忙道喜:“徐大人,恭喜恭喜!此番配婚一成,您郯城徐氏可是更要昌隆興盛了!”
徐琨此前還十分擔憂,可接到了這樣一封聖旨,聽這內侍的話便覺得受用的很。“不敢不敢,借您吉言。”一麵將內侍讓了出去,一麵遞眼色與下人,在傳旨內侍離開之前又封了一份銀子,揣在那內侍袖中。
徐琨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可徐昭佩自聽到聖旨內容之後卻陷入了深深的懷疑之中。徐昭佩在心中不斷地想,怎麼回事啊?怎麼可能啊?我明明說的是我要嫁給太子,怎麼聖上卻將我指婚給了湘東王?就算詢問隻是試探,皇上其實從未改變過心意,那我配婚的對象也應該是晉安王啊!配嫁湘東王究竟是怎麼回事?其實若一開始聖上沒有給徐昭佩任何選擇的餘地,而是直接一道聖旨,徐昭佩心裏還能好受一些。但經曆了宮中的詢問後,徐昭佩原本被徐家宗族責任壓滅的那點自我意識又重新覺醒;並因為是聖上給的機會,對將來也就更有底氣的有了憧憬之心,可聖上這道聖旨卻將徐昭佩那些美好的希望再一次狠狠地壓成了粉末。數日之內經曆兩次心死之傷,縱使堅強如徐昭佩也再扛不住,心酸、委屈、憤怒、不甘種種情緒湧上心頭,徐昭佩百感交集,嘴裏一直含糊不清的嘟囔“怎麼是這樣?怎麼會如此?……”
看到女兒失魂落魄的樣子,崔夫人心疼不已,將徐昭佩扶起來坐好,不斷的安慰。可徐昭佩就像是失去了六感一樣,對一切都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像遊魂一般大睜著迷離的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接受現實。
送完傳旨內侍出去,徐琨回到正堂看到徐昭佩的樣子,心中好不容易才萌生的那一點愉悅全部都被衝散,麵無表情走到崔夫人麵前,用眼神示意崔夫人將徐昭佩帶到書房。回到書房,徐琨仍然隻遞了一個眼神,崔夫人再一次明了徐琨的意思;雖然有些放心不下,但崔夫人還是謙順的退出了書房,並將下人們遠遠的帶開了。
書房再次陷入安靜,徐琨徑直走到徐昭佩麵前,拍了拍徐昭佩的肩膀。徐琨的平常的精力幾乎全都放在軍營,很少顧及家中,無論是徐昭佩還是其兄徐昭言,都未曾感受過多少父親的撫慰。所以徐琨這輕輕的一拍,於徐昭佩而言已經是難得了,也就在這不甚溫柔的一拍之下,徐昭佩終於從自己的囈語中脫離出來,回到了現實;她看著徐琨,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徐琨麵前流淚了。
“父親,我……”
麵對突然淚眼婆娑的女兒,徐琨那顆自殺伐場鍛煉出來的心也史無前例的柔軟下來;原本在女兒肩上的手向上抬了數寸,放在徐昭佩腦後,輕輕的撫弄。“好了好了,父親都懂得,都懂得。”望著徐昭佩竟在自己懷中放聲大哭,徐琨這個做父親的也覺得很不是滋味;他深知這個女兒的脾性,比尋常男子還要驕傲還要要強許多,徐昭佩會這樣毫無顧忌的展示自己的脆弱,必然是已經傷至無力強撐。再加上想到那道聖旨一下,這個女兒不久便要隻身踏入波詭雲譎的皇家,去承擔本不該由她承擔的責任,徐琨更覺得自己的心被女兒隱忍的哭聲所牽扯,一陣陣的痛。她才十二歲啊!若是在尋常人家,十二歲本應是在父母保護下最燦爛無憂的年紀,可就因為生在世家,她徐昭佩,就要一肩扛起整個家族的榮辱,去嫁給一個同樣稚齡的夫君,可卻仍然從此要步步為營、步步算計的活著。被這些想法擾了心緒,徐琨沒有打斷徐昭佩,任徐昭佩在自己懷中發泄情緒,自己也隨著徐昭佩一起,吞下滿滿的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