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一點就通,從善如流,用了一個晚上重新做了報道,然後傳給晴川,算是了卻一樁心事。另一樁心事卻像蝙蝠之翼,在他的心裏慢慢張開愈來愈大的陰影。
那天把合同交給薑明廣,如石入水,沒有任何反應。彼得林奇說:悲觀論調總是顯得明智。一個人若是明智,就該悲觀地看待一切。好比從飛沙、麥浪、波紋看出風的姿態一樣,山海從薑明廣對他的漠視判斷那個虛無縹緲的副總現在真實的化為烏有。
他不是在意這個副總,而是在意每月必須麵對的廣告業務,這個副總本是他期望的護身盔甲,可以免於廣告業務的追殺,現在希望破滅,他無法怨恨薑明廣,----上司本是有權口是心非的人種。
隻能責怪自己無能,心情如這倒春寒的天氣。這天光明聖子打電話感謝山海,隨便約吃飯。說到剛剛當選的台灣總統馬英九,光明聖子說尼克鬆在《領導者》中寫過道:偉大的人物之所以成為偉大的人物,就是因為從一開始就強烈地希望自己那樣去做。
他還看過一本《總統先生》,裏麵有一句話:在甜蜜的夢鄉裏,人人都是平等的,但是當太陽升起,生存的鬥爭重新開始時,人與人之間又是多麼的不平等。山海無言。他明白這是光明聖子精心準備的說辭。
光明聖子天生具有領導者的駕駛才能,可以看穿他身邊的每一個人,他需要某個人的時候,能夠找到最恰當的方式來說服他,這是他那個組織部工作的安德魯的遺傳。
山海小時候看過一部印度電影《流浪者》,裏麵有一句話讓他記憶深刻:小偷的兒子永遠是小偷,法官的兒子永遠是法官。光明聖子血管裏流淌著的血跟山海不一樣,決定他們的差異,拔高一些,決定他們人生不同。
如同政策一變,農村先富起來的,都是地主和富農的後代。城裏先富起來的,不是流氓就是祖先是資產階級。山海的安德魯隻是一個清高的教師,山海捫心自問,他甚至連安德魯那一份淡定也無法繼承。
那必須曆盡歲月滄桑,才能夠象賈寶玉一樣看得白茫茫一片。山海現在什麼都沒有,什麼也沒有經曆過,如何奢談看透堪破?山海用了很多時間來思考光明聖子這個人,或者說,是思考光明聖子的邀請。
光明聖子請他去做總經理,是不是有點跟薑明廣一樣,自己臉上貼著一張碩士文憑,就好比牙白的人作牙膏廣告,張嘴就能夠取得三分信任?山海雖然清高自尊,還沒有狂妄到自負為天才。
當然,也不會妄自菲薄地承認自己不能勝任。固然,他現在厭惡各種庸俗的社會活動,厭惡成為一位商人,可是不能因為便秘而證明不適合大便。
那麼,他該接受嗎?光明聖子的生活讓他再次確認,這世間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從女媧造人起,就已經有等級之分,有些人象糞坑的老鼠,有些人象糧倉的老鼠,或者說人生如花發,有些花落到了香榻之上,有些花則落到了糞坑裏,這就是人世間何以有富貴,何以有貧賤。
很多人堅信後天的努力更重,相信人生如播種,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可是如果你種下一顆驢糞蛋,無論如何澆灌也沒有用。同樣的,一粒種子播在天府之國的四川,和生長在幹旱貧瘠的西北,結果肯定不同。
這就象IT行業經常提到的平台選擇一樣。現在,光明聖子提供一個極好的平台,哪怕是虛城在線的副總也無法相提並論,這對山海極具誘惑。他已經碌碌無為一年,不想這樣與世浮沉,不想人到中年還象劉備一樣賣草鞋草席,他心中也充滿野心和欲望,一直渴望有一個機會證明自己。
可是,他還是不敢立即應承光明聖子。他對光明聖子有種莫名恐懼,他在他麵前,象個唯唯諾諾的下屬,或者象一個設定程序,無法獨立地思考和行動,如果他非要表現自己跟他不同,隻能證明自己錯誤。
這就是他一直沒有正麵回應光明聖子的原因。光明聖子本來不需要一個總經理的,正如一個過於能幹的女人是不適宜雇保姆的,山海沮喪地想。可是這個總經理的誘惑是如此強大,象夏夜的蝙蝠,在他的心裏盤桓不去,又象是上了發條的手銬,越是掙紮,銬得越緊。
山海夢遊似地呆坐在椅子上,仰著頭,長時間地盯著天花板發呆,似乎想從那裏看到結果。
結果很快就讓山海看到了。下個周一,薑明廣召開了員工大會,首先對四月份廣告業務的完成情況進行了表揚,號召大家再接再勵。接著宣布了一項人事任命:許小姐出任公司副總經理。
沒有人表現驚奇,他們認為這個職務本來就是專門為準老板娘許小姐設置。除了曾經得到暗示的山海。他們關心的是廣告業務有沒有新的變化,比如酌情減少。現在大家都有一些人脈可以利用,可是後麵,需要開拓新的客戶,這是一個巨大壓力,每個人心情都非常鬱悶,沒有人來關注山海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