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想他們是因為結束假期重新上班?或者是所謂的“托克維爾效應”:物質生活豐富了,受的苦可能減少,但他們的敏感度卻提高了?奧爾森也說過,經濟快速增長通常會創造出兩類群體,即所謂的“新富民”和“新貧民”。
奧爾森把這批“新富民”稱之為“心懷不滿的獲益者”,而“新貧民”生存狀況不進反退,兩類人都對社會抱怨。山海狠狠跺了幾下足,打斷自己的胡思亂想,突然從清靜的小鎮回到喧鬧的城市,這種胡思亂想似乎是一種很自然的行為。
然後,他想起光明聖子,郎軒,晴川,薑明廣,許小姐,盧小姐,艾琳,感覺自己還是喜歡這座城市的。
明天上班,同事們紛紛互道新年快樂,親熱得象劫後重生,山海僵著笑臉應酬,心中半點欣喜也沒有,懷疑不是自己太冷血就是他們太會做戲。一會許小姐過來,告訴他兼職業務員的任務數額,半是籠絡半是炫耀地說,她替山海在薑總那裏爭取了一下,這個月還有十來天就算了,下月開始考核。
山海再次僵著笑臉表示感謝,許小姐轉身,山海青眼立刻翻做白眼。他自然想不到,許小姐這樣敬業,上心地照顧自己,因為春節前的網絡浩劫之日,山海勞苦功高。
乞丐不會妒忌百萬富翁,可是會妒忌比自己混得好,或者可能混得好的乞丐。薑明廣拋出的副總職位,許小姐理所當然認為是為她量身打造,公司誰也不比她更合適,山海表現突出,不算公然挑釁,卻是潛在威脅。
薑明廣是一個事業至上的小老板,這種人不會因為自己幾分姿色就利令智昏,她必須扼殺這種可能失寵的小幽怨。戰略上輕視對手,戰術上重視對手,以已之長攻敵之短,用山海的不足襯托自己的優秀,所以這麼著急地給山海安排推銷業務。
下午盧小姐姍姍來遲,一到公司就在山海的辦公間站了半個小時。她和男友去了一趟歐洲,有好多驚險刺激的事要跟山海分享,山海打起精神敷衍,不好意思不裝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好不容易盧小姐回了財務室,山海歎了口氣,給光明聖子,晴川和郎軒打電話表示問候,除夕之夜他們都先給他發了短訊,現在自己主動一下,也算禮尚往來。光明聖子很高興,馬上就是邀約哪天吃飯。晴川在省城,還沒有上班。郎軒哦了兩聲,說他在網上,隱著身在寫詩。
山海想到艾琳,歎了口氣。
接下來幾天,推銷業務象癌細胞一樣侵蝕著山海,心情沉重,他痛恨薑明廣,這個總經理把他們當成麻將裏的百搭,以為放在哪裏都行,山海不想拋頭露麵,閱人無數,可是由不得他,這是私人企業,薑明廣付了薪水,理所當然認為可以自由安排他的時間和行為。
他痛恨這個工作,薪水不高,毫無前途和技術含量,以前圖清靜,單純,還算雞肋,現在連這點也被剝奪,偏偏自己沒有辦法立刻舍棄。他也痛恨自己,象個沒人要的老姑娘,或者滯銷的商品,毫無廉恥地寄人籬下。
山海做了很多奇怪的夢,小時候的期終考試,大學時和校外流氓鬥毆,還有和艾琳的婚禮。一周過去,眼看月底象火車一樣迎麵撞來,山海愈加惶急,突然間,他醒悟過來,不能這樣坐以待斃,不用等待下個月,早一天開始多一分希望,他可以現在就進行他的推銷工作。
他想自己在學校讀書的時候,也不算壞學生,也做過義工,做過家教,並非完全不識稼穡的書生,這一年來見過同事聯係業務,並無什麼秘不示人的特別技巧,他不比他們笨,他也應該能行。
想到薑明廣提過的副總,如果自己能夠意外地業績斐然,是不是可以一勞永逸地擺脫這種煩惱呢?山海不停地給自己打氣,直到把自己膨脹得象綠巨人。
說幹就幹,山海翻出抽屜裏所有的名片,加上手機上存放的電話號碼進行仔細篩選,圈定了幾個自認關係不錯,有可能建立業務關係的對象,第一個電話打給一家國營酒廠廠長,山海曾經出於義憤,瞞著薑明廣刪除對這家酒廠的負麵爆料。
山海報了姓名,廠長明顯驚奇多於欣喜,熱情地互祝新年快樂後,廠長等著山海開口。他這種半是官僚半是商人的國企領導,如同玄幻小說中魔武雙修的超級高手,早就曆煉成精,無事不登三寶殿,尤其象山海這種素不聯係的人,當然,他並不在意,他處在這個位置,向他伸手的人如過江之鯽,早就麻木不仁,給誰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