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元十九年,四月初某夜。
月華傾瀉而下,飄灑在波蕩的河麵上,四通八達的洛河靠近襄州的水間,幾艘大船平穩而行。隨著行船的前進,河水不斷向船的尾部退散,一層層波紋隨之迅速蕩漾開來。
清晰的水聲沁入心尖,獨坐窗旁的廉知冉收回觸及水波的視線,夜間的微風徐徐而來,拂過她還未長開的麵容上,濕潤而舒適。
仰起頭,天上閃亮的星鬥盡收眼底,宛若無數的孩童眨著亮晶晶的小眼睛,她抑不住地揚起微笑,心情莫名地舒展。
隨著“扣扣”的敲門聲響起,知冉回過神來,視線飄向岸邊,臉上的神色變回原來的淡定,“進來吧!”
應聲而入的,是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兒,梳著清爽的雙丫髻,僅一根銀簪置於發間。一身青衣掩不住窈窕之姿,瞧著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眉頭隱隱透出的是不符年紀的知事。
她輕聲地踱步到離知冉不過三四步遠的地方方才停了下來,慢慢抬起頭輕聲喚:“姨娘!”
相處不過將近一個月,單憑腳步聲,知冉都知道身後的是她現在身邊的大丫鬟理兒,原來老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頭。隻是“姨娘”這個稱謂,真真是別扭極了,都過了一個月了,她還是適應不了她現在的身份,慶王朝首都洛京徐閣老第二孫,徐家嫡出二老爺的長子,新任襄州知府徐延承的妾室,府內都稱她廉姨娘。
理兒順著晚風吹拂下飛揚的發絲瞧過去,肌膚雪白晶瑩的廉姨娘整個人似乎都嵌入了畫麵中,有著不流於俗的美好。她好像突然有些明白為何身份不顯的廉姨娘能夠被老夫人挑中,成為爺的姨娘了。至於老夫人遠房親戚直接被她忽略了,老夫人身邊的人都知道她絕不是任人唯親的性子。
子非魚,焉知魚之思。她不知自己心中對知冉的肯定,卻是知冉心中不可觸及的傷心地。小康之家的女兒,不愁賦稅,家有生計,她好好的正妻不做,為何偏要做妾?哪怕因為不能違拗爹爹的意思,她不可抗拒地被一頂小轎抬入徐府做了徐二爺的妾侍,時至今日,都不能理解父親緣何那麼堅持。
難道就僅僅因為文人的固執根深蒂固?還是父親曾經所說的“望我兒喜樂一生”竟是誑她的不成?
“有何事?”淡漠出聲,麵對徐府的人,知冉在不知不覺中褪去了在家中的一派天真爛漫。
“姨娘,爺今日在夫人房內用飯,廚房飯菜已經備好了,您早些用飯吧!”
打發去探聽消息的紅豆剛剛回來,理兒知道自家爺的行蹤後,心裏有了思量。這下進入房內又看到知冉麵無神色,心下不免多想,以為知冉是在為這些難受,於是主動勸慰。
為什麼不吃?那個納了她的男人,不過隻見過幾麵,哪裏來的情意可言,犯得著為了他不思飲食嗎?
知冉收回遠眺的視線,轉身落到了離她不遠的理兒身上,“由你安排吧!”
“是!”
望著理兒離去的身影,知冉再次沉思起來。
這個丫頭從老夫人給她以後,做事一直很用心,也不曾與旁人聯係,這些她都記在心裏。知進退,懂禮數,也沒有家裏人,無牽無掛。
她本不喜奢華,理兒便也著裝低調,打扮簡單。她不以自己出自老夫人身邊,便對她身邊原來的丫頭不假顏色。不多言,也不少語,有時候她體貼得讓人經不住訝異。
對於這個老夫人送來的丫鬟的品性,知冉是打心裏認同的。豌豆是她從家裏帶過來的,比她還小兩歲,性子跳脫,雖是懂得識人眼色,但在這樣的內宅裏行走,她還缺了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