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關於命運,有什麼特殊的說法嗎?
唔,如果有的話,大概是不論白天發生過什麼,夜晚總會如期到來,這樣吧。
灼熱的風呼啦吹起漫天塵埃,在荒無人煙的無邊際金黃色沙海上,十幾具屍體以幾近同步的奇異步調緩慢前行著。漫長旅途的起始已經不知道該從何時開始計算,它們早就習慣忍受痛苦與身體的腐爛,枯朽的麵孔微微上揚,為首者對著頭頂高懸著的白日發出了低沉嘶吼。
熱浪再度拂過臉龐,沉重的喘息聲緊接著響起,他們在同靜默腐朽萬物的時間抗爭。
雖然死亡本身並不受人歡迎,但總的來說,人們很看重這過程在無盡曆史歲月中的延續,讓生者接受祝福降臨世間,讓死者跟隨著黑袍人的腳步踏上凋亡大道,往複生命的輪回。
屍體隊伍的引領者,那些被人們稱為葬鴉的人會領受傭金,背著裝載隨葬物的匣子和鐵鍬上路。
無論是在烈日下,還是在暮雨中,他們一如既往披著破舊的黑袍,如苦行僧人般沉默無言地走在這世間最漫長的一條道路上。親手埋葬倒下的死者,接受沿途新的雇傭。
關於這條路,人們隻知道它有無數的起點和唯一的一個終點,它的身軀像蛛網般覆蓋了整個南方大陸,遍及所有神信者信徒居住的地方。過往傳說時代終結後的年月裏,死者們從腥臭沾滿血跡與灰塵的土地上爬起來,不是複活,而是真正死去,它們的親人將替他們換上純白殮衣,委托葬鴉將逝者帶上凋亡大道,走完它們在這世間的最後一段路。
路道路非人為修建,而是千百年來死者們一腳一腳踩踏出來的。
在眼前隊伍的最末端,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年掀開頭頂的墨色兜帽,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並沒有死者那腐爛的臉龐或者是千奇百怪的傷口,反倒生得很白淨,身材高瘦纖細,黑色稍長的頭發掩蓋住遊移不定的目光,像極了城邦宮殿裏終日閉門不出的樂師畫手。
風吹開單薄領口,露出少年脖子以下亂七八糟的刺青印記,如鬼魅般。
這樣的人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但他披著黑袍,背上是裝有沉重隨葬品的往生匣,無疑便是這支隊伍的領導者。葬鴉們從南疆各城的行業工會一路向北,沿路不斷聚集自發向北移動的死者,而腳下的荒漠預示著他已經逼近了這趟旅途的終點——北漠的末流城。
被稱為盡頭城邦的地方是凋亡大道的最後一個路標,葬鴉們不能帶屍體渡過更北方的寬廣海峽,卻可以在城裏得到充足的補給和安全的庇護所,同時安頓剩下的死者。隻不過,少年已經足足在沙漠裏找了三天,除了視線盡頭若隱若現的幻象,他什麼都沒看到。
畢竟迷路這種事情,實在是很無奈啊,除了跟隨死者,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海峽以北的大陸是神靈所在的地方,死者們會自覺朝著那邊移動,嗬,不出意外的話。
兩天前他遇見了想要搶劫隨葬品的路匪,可除了損失掉數具屍體,連夜挖了好幾十個坑之外他什麼有用消息都沒得到。也許,神靈會派來渡舟接引死者的靈魂的,他想,據說那些渡舟會專門光顧末流城,那種體積巨大的東西如果出現的話,應該可以看得見吧。
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之後,他打了個哈欠,想起自己昨夜隱約聽見的喧鬧聲。
沙漠裏可能正發生什麼特殊的事情,那些路匪也遠比往日更加凶惡了。
但不管是渡舟、路匪,還是那個遠在天邊的神靈都不關他的事,他沒有大多數人的神信者信仰,不是異教徒,也不打算在某座城市的神殿裏祈禱自己能安然度過下半輩子。
日光西斜,少年再次擦了擦汗,他的目光落在隊伍側麵一個黑色的東西上。
沙漠裏趴伏著一個人,而等他走到身邊時,除了裹著黑色長袍的身影,整個沙丘後麵的五六具屍體也一並展現出來。絕對的血腥場麵,所有的屍體都是因為戰鬥死去的,剛剛開始脫水固化,說明應該是才死去不久的,奇怪的是所有的死者都是趴伏在地上,並未起身。
可能是不久前渡舟來過這裏吧,昨夜的事情嗎?
至於趴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家夥,他蹲下身體,發覺對方的背部還在微微起伏。
看打扮的話,應該是和他一樣的葬鴉,也許是……少年有些遲疑。
昏過去的人戴著淡黃的枯木麵具,一身的黯淡長袍隨風舞動,隻是大半已經陷進沙子裏。他試著用手掌推了推,同時右手下意識去摸斜掛在背後木箱一側的劍柄。
但是葬鴉並沒有任何反應,真是,偏偏在這種時候,他暗暗罵了一句。
即使是出於同行友誼發起的援助也不能大意,畢竟,這片沙漠裏的危險並非完全來自野獸,葬鴉們大部分的死亡記錄都與覬覦葬鴉身上陪葬品的路匪們有關。往生匣這種東西要是被人帶到黑市售賣的話,大概能換好大一筆錢,讓一兩個人快活好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