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1 流年逝胤禎重見天 昔日現故事新開端(1 / 3)

乾隆元年

康熙四十三年

和暄當空,紫禁城中,壽皇殿前的正門沉寂已久,此刻卻緩緩打開。新帝遣來的太監匆匆入門,隻見一位年近五旬的老者端坐在康熙神禦前,輕撥佛珠,口中念念有詞。來人知道,他便是康熙的第十四皇子胤禎,而陪在他身旁的那位年近三十的男子是他的兒子、新帝的堂兄弘明。太監宣旨:“萬歲口諭,先帝駕崩,朕尊皇太後之慈諭,特赦十四皇叔及堂兄,解禁壽皇殿,以敘叔侄兄弟之情,欽此。”

胤禎摁住一個念珠,停在那裏,久久不置一語。整整十年了,他已經習慣了在壽皇殿禁足的日子:每日都是粗茶淡飯,他的天地隻有這前前後後的幾間屋子。時間愈久,他的絕望愈深。可他沒有被這絕望打倒,他學會了安之若素。他習武練劍,保身體康泰,與兒子閑敘,在屋裏仿《蘭亭》書帖,盡管他已臨摹得幾乎亂真。每日,他都坐在這裏供奉的康熙神禦前,一遍遍地回憶他這位偉大的皇父曾經教導他的話“天意常常出乎意料而又殘忍非常,任誰都抗不過命。因此,唯一的解決之道,便是讓你的心聽理智的話,該放下就放下,就算是心頭愛,說割舍也能隨時痛快地割舍去,雖然痛,卻不致命。隻有到了這般境界,你才能戰無不克、無往不利,才能無論處於何種境地,都能從容自若。”他感謝他的皇父,竟似有先見之明,他此生的感悟和對兒子的這番磨曆總算在這十年中起了大作用。曾經,他不能失去的人事太多,可一夕間統統失去後,他雖然有錐心之痛,卻無性命之憂。

“十四爺,您這就快快起身吧,皇太後還等著見您呢,耽擱了不好。”太監用極為尊敬的語氣說道,隻因來時皇太後反複吩咐過,對眼前這個失勢之人仍要禮遇。

這句話將胤禎從回憶裏拉回,他靜靜站起,抖落身上的清塵,道:“走吧。”

出了壽皇殿正門,胤禎回望身後的紅牆黃瓦,十年了,他終於要離開了。下了景山,從神武門進入紫禁城,一路上,宮人們見到身著舊袍的胤禎和弘明,都奇怪得緊,小聲地議論著。新人自然不知道,年長的很是驚訝,他們想起當年意氣風發的大將軍王曾為國浴血奮戰,這些年,宮裏幾乎忘了還有這樣一位王爺。胤禎並不理會,健步緩行,弘明瞧了瞧路人,又看胤禎的臉色,安然不驚。唯有他了解,他的阿瑪早已澄懷心定,寵辱不驚,不在乎旁人議論側目。

迂回婉轉,太監將胤禎帶到了禦花園,遠遠望去,湖水旁的長廊上佇立著一位身著華服的婦人。胤禎已在心中猜測,那一定是他的一位故人。太監領胤禎到皇太後佇足的長廊後,便和弘明一起候在不遠處。

皇太後將目光從湖麵轉向胤禎,眼中悲喜交加。胤禎認出了她,說了聲“是你”,隨即似乎想起什麼,趕忙行禮道:“給皇太後……”

裕如並未等他請安,上前扶起他,搖頭道:“十四爺,不必如此。”

胤禎起身站定,滿是風霜的臉龐第一次泛上淡淡笑意,道:“我早該想到的,弘曆,不,皇上大智有為,太後必然是你。”

已榮登皇太後之位的裕如做了請的姿勢,兩人對坐在一方紫檀茶幾前。裕如道:“先帝駕崩,皇上才登基,便念著把你放了,這是我們娘倆答應姐姐的,如今看到你仍是精神爍爍,我算不負所托,能告慰姐姐了。”說到這兒,裕如停了停,緩緩道:“姐姐,已經不在了。”

胤禎眼裏似有淚光,稍稍閉眼又睜開,道:“我知道,快十年了。”

裕如略有驚訝,“真沒想到,先帝不曾差人告訴你,你卻還是知道。是因為那些白牡丹花嗎?”胤禎點頭應是。

“看來,那是你和姐姐之間的默契。姐姐沒有負你,為了你,她算是賠上了一生。”裕如拿出一個深藍底繡五蝠並蒂蓮的荷包,遞給胤禎,“這個荷包是先帝遺物,是姐姐親手所贈。本來是要燒了隨先帝而去的,可我挑了出來,想來如今才算完璧歸趙。裏麵裝的是姐姐的絕筆詞,那是我隨先帝整理姐姐遺物時,偷偷藏起來的,先帝看了其他的詩稿,不勝怒氣,都給焚毀了。”說起曾經的糾葛,裕如也在心中慨歎:先帝和姐姐,真是冤孽。

胤禎打開荷包,取出一張微微泛黃的紙,上麵娟秀的楷書字跡仍然清晰:

浪淘沙絕念

冰鑒鏤君顏,泫目仍見。

靈犀一點憶流年。

契友不棄同離索,輟情彌艱。

蘭亭仿千篇,心瘁憎眠。

誰知餘恨寄寒箋?

戀戀煢枝須青帝,更新塵寰。

落款是“凝硯絕筆”。胤禎反複地讀著,他再也忍不住,兩行清淚落下,傷心難耐。良久才問:“她是如何去的?”

裕如似有難言之隱,隻道:“她是心甘情願去的。”端起茶,飲後又道:“近日我常常憶起往事,隻覺得人生的際遇真是難料。姐姐雖然已經走了,可我卻頂著她的身份活著。還記得那一年冬日,我跪在雪地裏,那時的我怎麼都沒想到會發生之後的種種,更沒想到會有今日……”

康熙四十三年,大年初一。一位衣衫單薄的年輕女子正跪在雪地裏,兩腮通紅,手上還有皸裂,默默地流淚。一旁披著深灰色大氅的婦人手裏端著暖爐,冷冷地瞧著,開口對身旁的丫鬟道:“去,給我打這個沒規矩的丫頭。”

丫鬟麵露難色道:“夫人,不好吧,回頭小姐回來,見奴才打了她,還不得剝奴才的皮。萬一告到老爺那兒,您恐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