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滂沱雨夜。
京城平陽除了城南商賈雲集之處,其它地方幾乎完全沉浸在墨色之中。
城北是皇城所在,值夜的宮人們在這百無聊賴的雨夜,隻能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說著今年入春的雨水怎麼這麼大,上次下這麼大的雨好像還是十年前了。
與角樓不同是,乾清殿裏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地,盡可能不發出聲音引起坐在上位的人的注意。
“去了麼?”明黃錦袍的男子靠在禦座上,問道。
右下手立著一位上了年紀的內侍,連忙彎腰答道:“回聖上,去了。聽說今兒晌午就走了,那麼大的雨都沒留住,這會子應該已經到了……”
“唉……”男子沒等他說完,自顧自的一聲長歎,站起身,繞過麵前鋪著黃錦的桌案,踱步至宮門前,看著門外的大雨。片刻後,他悠悠說道:“朕很羨慕他。這座四九城其實就是一座牢籠,能飛出去是一種幸福……”
為君客棧是京南道上一家很普通的客棧,腳程快的話,出了京城不過大半日就能到了。
夜色中,一輛烏木蓬馬車緩緩駛來,停在了客棧門口。車篷兩邊掛著的氣死風燈搖晃著,下方垂著的幾個銅片也叮當作響。值夜的小二一見有客人來,連忙提著燈籠堆著笑迎上來,利落地卸下馬牽到後院。
“雨停了吧?我們到哪裏了?”車內一個溫柔的聲音問道。
剛從車轅上跳下來的年輕男子回頭笑道:“雨早就停了,出了京城不過二十裏地就停了。到荊南還早呢,從平陽到荊南照咱們這個速度,可得有一陣子呢!”
“哦——”一聲長歎從車內傳出,接著說道,“沒關係,慢就慢點吧,一路上我們也可以多走走看看。”
“是啊,這麼多年您總是待在京城的那個小閣樓上看,如今您可以走近一些,細細看了。”男子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打起車廂的棉布簾子。
平陽西南方向的臥牛山南麗春日多雨,但很少有今春這樣的瓢潑大雨。
山間的小路上一匹快馬疾馳而過,馬上之人俯身低首,避開林間橫生出來的枝椏,顧不上抹去臉上的雨水,嘴裏不停地叱道:“駕——駕——”
山腳下的牛頭村一片靜寂,在這樣清冷的早春雨夜,大夥兒早早地就鑽進了熱炕頭。
她一個人站在廊橋上,四周黢黑一片,隻聽見雨點砸在梢頭葉間的聲音,劈劈啪啪。不知是飄到臉上雨水的冰涼,還是心頭傳來的刺痛,讓她忍不住陣陣瑟縮。
橋下流水的嘩嘩聲平日裏是很歡快的,現在被雨聲蓋過,像一條暗河,快速無聲地流著。
她低下頭看去,什麼也看不見,隻感覺帶著濕意的空氣從臉頰邊擦過,微涼。柳樹林那頭有幾戶人家似乎還點著燈,星星點點的亮光,並沒有照亮什麼,反而使得周圍更暗了。
她向前又走了一步,似乎能聽到水聲了,好像還夾雜著其他什麼聲音,她沒有仔細分辨。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好像那是前世,她曾經看過一本有關禪理的書,書中說:風從哪裏來,又往何處去?風的問題也是人生的問題,我們如何來去?
如今,她知道了,自己原本就該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擱在橋頭的黃油紙傘早就被吹落河中,飄走了。身上的茜紗裙也濕了半幅,漉漉地垂著,有風吹過的時候,還勉力地抖動幾下,似乎想證明自己是最輕盈靈動的衣料。
腳上的絲履已經濕透了,貼在腳上有些不舒服,好在她已經不想在繼續走下去了。
她動了動腳趾頭。然後,腳尖,前腳掌,腳跟……
她一點點地向前挪移著。
雨似乎更大了。
乾清殿的男子站立在殿門前的廊簷下,仰起頭,看著遠處的天空,不發一語。殿內所有的人,包括那位上了年紀的內侍,大氣不敢出一個……
為君客棧門前,馬車的棉布簾子被輕輕掀起,露出一張中年女子的溫和笑臉,雖然上了年紀,但仍能看出年輕時姣好的容貌。年輕男子伸手扶她下車,慢慢地向客棧裏走去……
牛頭村星星點點的燈光在風雨中鬼火一般,瘮人得緊。
河對岸的官道上出現一騎快馬,馬上的人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喊著什麼。
她沒有理會,慢慢邁出右腳,乳白色的衣裙翻起飄落……
“不——”
喊聲終於近了,帶著撕心裂肺的痛苦。轉瞬間,馬失前蹄,人折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