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山下鄉(1 / 2)

當清明節的雨滴落在大片梧桐樹葉上時,我已經知道我快活不成了。

我身上的肌肉開始失去光澤與力氣,去了最好的醫院,醫生說這隻是缺少了某種維生素,可怎麼吃他開的藥也不見好。

我自己心裏清楚,這恐怕是幾年前哪個墓主留給我的最後禮物,至於是哪個,抱歉,我記不得了。

最為一個搬山道人,我能夠活到56歲,起碼有20年的時間是老天爺賞的。

按理說我應該知足啊,但是我悶啊,悶的時候就想起我前半生的兄弟們,想起來就心疼,真的,他們要是活到我這個歲數,應該也有家有室了。

可他們沒我命好,都死了,有的死在棺材口,有的死在深山老林,還有人被活埋了。我本來是要和他們一樣的,就是命好了點,老天爺給抬了抬,多賞了日子。

現在我死期將近,悶得慌,就尋思著把我當搬山道人的上半生給寫出來,緬懷緬懷我那些老兄老弟們,看的人要是喜歡,替他們傷個心、落個淚,我也就滿足了。

我人老了,身體也不好,眼睛也模糊了,寫著寫著也不知道能不能寫完,書讀得又少,文筆不好也請各位看官湊合湊合,就是不知道我那去上海的兒子還能不能看到。

整個事情要從1977年說起,我永遠記得那年,因為那年是“上山下鄉”活動的最後一年。

偉大的領袖發出指示:“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到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於是大量的知識青年在街道、工廠、學校的組織下在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偏僻地區。

對了,我還沒介紹過我自己,我姓張,名文遠,你沒有看錯,這是我讀過三國又特別喜歡張遼的爺爺取的。

那年我17歲,我是南方紹興人,這是個曆史悠久的古城,我爺爺老是說教過魯迅先生的壽老師也教過他,可他連魯迅先生叫做周樹人也不知道。

那時候我讀高中,南方的孩子玩水厲害,天天泡在水裏,抓黃鱔泥鰍大王八,摸螺螄田螺綠青蛙。

我雖然喜歡讀些小人書,但是讀正經的書是沒興趣的。好在父母對我要求也不高,不求做最好,不要做最差,在這種指導思想的指示下,我慢慢悠悠地讀到了高中。

然後有一天,一個大肚子的男人進來對我們說,為響應最高領袖的指示,你們要上山下鄉了,都回去準備準備,三天後就出發。

其實當時學校已經不怎麼上課了,老師早已經被幾個小混混打倒了。

有一個特別嚴肅的老師,真是勤勤懇懇了一輩子,不苟言笑,教過我們一年,就我們那班這麼皮的孩子,愣是沒有發過火,老是對我們說,你們現在多學一點,以後就少碰壁一點。

就這樣的人,被三個16歲的孩子組成的“直打猛衝戰鬥隊”給押到大操場上進行審判,讓他戴高帽子,做老虎凳,一個15歲的孩子脫下自己的布鞋,上去一邊抽他的臉一邊叫,“你這個打入無產階級內部的資產階級投機分子,招還是不招,啊,招還是不招!”

嘴角的血從那個老師的嘴角裏流了下來,至於招什麼,我想那幾個年輕人自己都不知道。

在我成年後的無數個夜晚,我都會在夢裏衝上去把老師救下,但那時的我沒有那種覺悟,跟著喊了幾句“打倒投機分子”後就走了。

然後那個老師在晚上就自殺了,聽說死前洗了個澡,把藏著的白麵和鬆香做了我們這有名的小吃——鬆香湯圓,給女兒和老婆吃了,然後照顧他們睡去後就找了根結實的繩子,吊死在門口的桂花樹上了。

聽說以後那支桂花樹特別高大,特別茂盛,一到秋天就香氣四溢……

然後我們學校就徹底陷入了無組織的狀態,早上,我們過來集合一下,然後幾個積極分子討論去哪裏搞批鬥,去哪裏和什麼人搞鬥爭。

像我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當然是叫上幾個發小滿紹興的玩。這種無序的日子很開心,也讓我們很迷茫,因為我們不知道以後做什麼。

所以當那個大肚子的男人跟我們說要上山下鄉的時候,我和我的小夥伴們樂壞了。

但當我回家告訴父母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們的臉色卻很難看,嚴厲的母親甚至破天荒的摟著我,半響沒說話,然後鬆開手進到內屋給我準備包裹去了。

那時的我不知道離愁的可怕,隻是一個勁地興奮,終於要離開這個呆了17年的地方了,外麵的世界不知道有多精彩。

這3天我都是在興奮中度過的,然後離別那天,學校裏是鑼鼓震天,大肚子的男人不知道哪裏請來了一個儀仗隊,一路敲敲打打熱熱鬧鬧地把我們送上了火車,臨走前我看到母親眼睛裏有些朦朧……

火車裏我看到大家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本來也想找一兩個眼熟的聊聊天,好歹找個伴。

沒想到大半圈找下來,愣是沒找到一個眼熟的,我本來交友就不廣,熟的還被安排到了其他班次,索性背靠在車廂底部的木牆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