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倒黴?
坐牢之後出車禍,車禍之後死了爹。
什麼叫時來運轉?
這倒黴蛋即將成為世上財運最旺的人。
——割——
昨晚接到父親死訊,顧原一夜沒睡,今天早上天蒙蒙亮就坐車回老家奔喪。
四個多小時的車程,又走了十幾裏山路,顧原累得孫子一樣,心裏罵著,這他媽都什麼年代了,還是這條老破路,政府這些年都他媽幹什麼吃去了?‘要致富,先修路’,修你媽個13啊,全都是忽悠老百姓的假口號!
現在,終於到家了。
天色陰沉了一路,顧原剛走到大門的門簷下,水包般的雨點便落了下來,轉眼間大雨傾盆,天地蒼茫。
大門上上著鎖。鑰匙應該在李金旺那裏。顧原拿出他那昨天剛剛修好的手機,給李金旺打了個電話。幾分鍾後,村長李金旺打著把黑傘到來,手裏還拎著個黑色塑料袋,裏麵似乎裝的衣物。
這位多年不見的村官今非昔比,背頭梳得溜光,黑藍襯衫,外紮腰,褲子熨得筆直,如果不是雨天,腳上應該穿一雙擦得鋥亮的皮鞋,而不是雨鞋。想想小時候印象中的樣子,簡直是判若兩人,看來這些年官當得挺滋潤。
李金旺給顧原讓了根煙,說了幾句麵子上的話,把那塑料袋給了顧原:“這裏頭是你爸當時身上穿的衣裳,火化時我給他裏外換了一套新,這衣裳上都是血,本來想丟掉的,想想也算是遺物,扔了對死者不敬……給你你看著處理吧。”
顧原接過袋子,雙手止不住發抖……
李金旺從褲兜裏掏出一串鑰匙,開了大門,把鑰匙交給顧原,二人一起進了院子。
這個家還是七年前的樣子,三間老瓦房、破敗的土疙瘩院牆、院子裏堆放著各種隻有農村才能見到的雜物,占得幾乎沒有餘地,讓人望而惆悵。
現在村子變化很大,不是平房就是二層小樓,像顧原家這樣保持祖傳風貌的,已經很少了。這也怪不得顧父不思進取,在過去的七年裏,兒子先是廝混不歸、再是身陷牢獄,作為一個父親,心中的惆悵和煎熬可想而知,哪裏還會有修房蓋屋的心情?
院子裏的老槐樹枯死了,巨大的樹冠上已經沒有半片葉子,院子裏一地落葉,看樣子是最近才死的。
經過樹下時,顧原發現有一大片動過土的痕跡,像是誰在樹下挖了一個環形的坑,然後又填上了。
顧原很快想起來,坑應該是父親挖的。顧原出獄後,父親就一直張羅著蓋新房,給他說媳婦兒,就在顧原出車禍的前一天,父親打電話說新房準備動工了,院子裏那棵老槐樹礙事,要連根刨了它。
這個樹坑表明父親已經動工挖樹,而且坑挖得很深,樹根都挖斷了,不然老槐樹不可能枯死。可是……為什麼又把它填了起來?難道父親改主意不打算蓋新房了嗎?不可能。蓋房娶兒媳婦,那對他來說可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情。
顧原一邊跟著李金旺順房簷往上屋走,一邊望著那雨簾中風姿滄桑的老樹,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傷感。他記得小時候這老槐樹枝繁葉茂,夏天時像一把大綠傘撐在小院上,不知道為他們父子擋了多少酷暑,而現在,它就這樣隨父親一起去了,像一具骨骸一樣,孤零零地站在這院子裏,等待著腐朽……
二人帶著兩腳泥來到上屋。這樣的老式瓦房采光很差,又是陰雨天,屋子裏昏暗得像墓室一樣。好一會兒,顧原的眼睛才適應光線,然後……他看到了供桌上那個幽幽發亮的骨灰盒……
一個活生生的人,兩個多月前還和他睡在一張床上,聽他講村裏的這事那事……他身體強壯,一點病都沒有,一天吸一包煙……怎麼可能轉眼間就變成一把灰,裝在了這小盒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