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粟覺得她這一生是六界芸芸眾生中最好的,也是四海八荒九州之地中最壞的。好是遇上了戚洛骨,壞也是遇上了戚洛骨。冥冥天數注定了,她蓮粟這一生都逃不開一個戚洛骨,生隨戚洛骨,死由戚洛骨。她的名字裏嵌著個罌粟的粟字,到頭來上了致死的癮的人,兜兜轉轉卻是她自己。她蓮粟,上了戚洛骨這能致死的毒癮。
洛夷蠻荒,四處荒原野嶺,時而有鴉雀低低掠過,遺落下被視為不祥的悲鳴而去。人煙罕至,叢林深處攤著一潭烏黑濃稠的沼澤,沼澤之上滿是抽條的蓮梗,綠得發黑的蓮葉簇擁在一起將蓮梗撐起來,直刺蒼穹的蓮梗尖端盈著婀娜的墨色妖蓮,它們靜謐而深沉,似乎是在等卻迫不及待。
彌漫著煙沙的狂風掀起了一把不知從何而來的油紙傘,起起落落。寥落的傘骨風塵仆仆多處折斷,岌岌可危的傘紙粘連在看起來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傘骨上零零落落殘破不堪。烏鴉飛過,唱著無人願聽的歌,生澀的嗓音像是吞著刀子在歌唱,他們是象征著地獄的詩人。
狂風把油紙傘卷進密林裏,它跌跌撞撞,仿佛是被召喚著一般往沼澤裏墜去。在沼澤正上方,油紙傘打著旋,穩穩當當地轉著圈,同孤獨的雀兒輕舞,它落在蓮梗交織的網上,毫不費力地栓了進去,好像那個縫隙本就是為它預留的,還打開著的七十二支傘骨覆住了墨色的蓮,傘紙上破碎地開著一柄惹了塵埃的白蓮花,孤立,倔強而澄澈。
蓮粟把手舉過頭頂舒展身子,她衣衫襤褸而不蔽體,卻顯出了些逍遙之氣。她想不起來還未成妖之前的所有記憶,隻知道從幻化成妖靈開始就流浪在洛夷之地,這一處蓮沼,正好成了落腳的地方。洛夷,倒也是個奇處。無人在此出沒也助得了她能夠在此潛心修煉好早日衝破鎖著她的封印。
傘裏總是一片漆黑,隻有蓮粟腳下是一塊蓮蓬大的白,她走到哪兒,那塊白便跟到哪。她知道那是她還在混沌之期標誌的靈光,若是叫哪路神魔給引渡了,那白便散了。這一池墨蓮總想著怎麼把她給引渡為這蓮沼中的妖精,可她怕黑,因而屢屢不成。墨蓮總在她耳邊遊說,若她隨他成了妖精他便助她把封印解了。日頭一長她聽得厭煩了,心高氣傲地對墨蓮說了狠話:“我蓮粟總有一天會叫上神給渡化了去的。”
這話將墨蓮惹惱了,那****隻駁了一句話便顧自生著悶氣,照例是要氣上好幾天的,“你這股傲氣早晚傷了你。”
蓮粟沒放在心上,卻是一語成讖。
墨蓮不陪蓮粟說話了,她覺得心中煩悶,卻無處可訴。隻是朝朝暮暮數著密林枝葉折斷的丫杈,就像她身上折斷的傘骨,風吹過去將傘骨掀起來便是撕心裂肺的疼。墨蓮曾告訴蓮粟他先前在人間勾搭了個捉妖師後來負了人家叫那姑娘給鎖在這裏了,他沒辦法起來幫她把折斷的傘骨紮好,隻能是將簇擁著的蓮梗在她身邊支成了一個避風的窩。
他其實是個好妖怪。可是蓮粟再也沒能聽見他說上一句話了。
因為兩日後的午後,墨蓮的氣兒還沒消,而她的上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