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幻滅(2 / 3)

黃帝曰:餘聞上古有真人者,提摯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此其道生。中古之時,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於陰陽,調於四時,去世離俗,積精全神,遊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達之外,此蓋益其壽命而強者也,亦歸於真人。其次有聖人者,處天地之和,從人風之理,適嗜欲於世俗之間,無意填之心,行不欲離於世,被服章,舉不欲觀於俗,外不勞形於事,內無思想之患,以恬輸為務,以自得為功,形體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數。其次有賢人者,法則天地,象似日月,辯列星辰,逆從陰陽,分別四時,將從上古合同於道,亦可使益壽而有極時……”侯旭易極為流暢地背道,看上去很是驚人,那麼長的東西背下來竟然連結巴都沒有,其實他隻是從記憶裏將這本書讀出來罷了。

蕭然有些意外,卻仍然用心地記著侯旭易教授給他的東西,其實他也是所謂的那種天縱英才,長長的一部醫書竟然可以死記下來。侯旭易也是因為開始時自己的那兩種想法在心中交戰不已,終究沒有哪一邊占了上風,於是索性教給蕭然自己偶爾從記憶裏翻出的《黃帝內經》,心中隱隱覺得這知識是屬於一個自己不大喜歡的人的,就算傳給了蕭然,也不擔心他用這個做些什麼。卻不知道這書被蕭然回去默寫了出來,後來被當成傳家之寶,卻因故失落,竟然造就了幾個世代相傳的醫聖出來,這卻是後話了。

待蕭然離開,侯旭易終於可以躺在竹塌上學一般人發懶,卻意外地發現自己方才到記憶中尋那醫書,不自覺地運了幾遍真元力,此時卻是半點也不勞累疲乏了。常人如此難免歡欣鼓舞,侯旭易卻是大為沮喪,隻好瞪著雙眼度過這漫漫長夜了。

第二天,晨曦穿上了粉紅色的新衣裳,抱著同樣粉紅的小豬,喜氣洋洋地同侯旭易一起上蕭然家去赴宴。

蕭然家的大門是上好的桐木製成,上麵鑲嵌著鑲金的門釘,此刻正大敞四開地迎接著來訪的賓客,門上還掛著花彩,紅豔豔地透著喜氣。侯旭易邁步進了那大門,遊目四顧,隻見蕭然家的三重大院一進比一進裝飾得富貴,來赴宴的人們也是著實不少,就連女眷也不避諱旁人,聚成堆低聲談笑著。

蕭然遠遠地迎了過來笑道:“師傅,來這邊,我娘說要給您介紹幾位高手,說高手之間總比我們這些人來的有話說。”他此刻穿著金邊白地的緊身衫子,套著一個喜紅的馬甲,身上一條淺褐蠶絲褲,腳下登一雙皮質嵌銀環的馬靴,倒是一股富貴氣逼人。

“嘖嘖,了不得,人靠衣裳馬靠鞍那!”侯旭易似是而非模模糊糊地稱讚了一句,回頭看晨曦和小豬鸚鵡這兩個活寶已經嘻嘻哈哈地和人群打成一片,於是跟著蕭然一路向前,逐漸向那第二進大院走去。

“堂屋的門在那邊,師傅,我還要招待賓客,就不陪您進去了,家慈在堂屋中等候您呢。”蕭然說完快步跑了出去,侯旭易抬頭看那堂屋的大匾上的四個字竟然是“海納百川”,頓時有一種很不協調的感覺,搖搖頭走了進去。

“李師父,快這邊請!”蕭然的母親熱情地招呼著,可惜侯旭易怎麼聽那“李師父”怎麼覺得不對勁,稍微皺著眉頭向她走近,抬眼看她周圍坐著的人:一個頭發斑白卻精神非常飽滿的老者,一個穿著道袍仙風道骨的道士,和一個……戴著鬥笠的人。

侯旭易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蕭然的母親卻在這時笑道:“幾位在這裏盡管談天說地便是,小女子俗務纏身,先告退了。缺什麼吩咐外麵的使女就好。”卻竟施施然地離開了。

那老者眯著眼向侯旭易一望,笑得很是響亮:“在下靜空山下安無塵,這位道友請了。”

從剛才就看出了這些人都是修真者,在這凡塵氣息濃鬱的大院裏,侯旭易還真生出了一點同類的親切感,於是也嚴肅地行了一個修真界中的常用禮節道:“散修李侯旭易。”

那道士本來就笑嗬嗬的臉上此刻更是笑得燦爛無比地道:“散修成岑,道友請了。”

那個戴著鬥笠的人卻是緩緩地把鬥笠摘了下來,靜靜地盯著侯旭易。

侯旭易歎了口氣,感覺天地都在和他作對,很是鬱悶地看著對方。

“與我一戰。”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侯旭易想都不想就搖頭拒絕。

“不,”他嚴肅地道,“我今天不想打鬥。”

“那你什麼時候願意?”這問句讓侯旭易突然有一種古怪之極的想法,覺得這家夥好像一個嫁不出去女兒的心急母親一般。

“我說了我不想和你打!”侯旭易心煩地大吼一聲,“葉封!”

與侯旭易的聲音同步地,一個女人的聲音也大叫著:“葉封!”

原本帶著同情的眼神看著侯旭易而好笑地看戲的兩個修真此刻更是精神起來,眼睛裏滿是笑意地瞧著那個劍修。侯旭易很是好奇地想去問問究竟是何事,卻突然發現無論自己怎麼吼叫都若無其事隻求一戰的劍修變了臉色。

一個女人的聲音。

一個身上穿著水綠色夾襖身姿婀娜猶如扶風楊柳的女子驟然出現在眾人麵前。

葉封的眉頭緩慢地皺了起來,他一字一句慢慢地問道:“你,為什麼,來了?”

那女子嫵媚的鳳眼向著葉封一挑,也慢悠悠地道:“我想來,自然就來了。”

“你不獨自去好好地鑽研劍道,怎麼又來找我?”葉封鎖著眉頭,仿佛這是天大的煩惱一般,看著女子的眼神懊惱,好像夫子在看一個不成材的學生。

“自己四處亂跑沒關係,我來找找你就不行嗎?”女子貝齒輕輕咬唇,恨恨道。

葉封眉頭皺得更緊,再不去理會那女子,回頭對著侯旭易再次要求道:“與我一戰!”

頓時全場的目光又回到了侯旭易那裏,他頭疼地卻頑固地道:“我拒絕!”

其實侯旭易並不是那種討厭戰鬥的人,隻不過一時倔脾氣上來,就是與這個求戰如狂的家夥對上了勁,怎麼也不願意就這麼如他所願,輕輕鬆鬆地就讓步。侯旭易的性子本來就是服軟不服硬,被葉封這麼死死糾纏,更是絕對不想和他打鬥。

葉封還沒有反應,那女子卻是先發作了。

隻見她鳳眼狠狠一瞪,自袖子裏抖出一把軟劍來,向著侯旭易便一劍劈了過去,一邊嘴裏還嘟囔著:“你是什麼人?他也是你可以拒絕的?天底下除了我,誰也不許對他無禮!”

雖然是嘟囔,可這屋子裏都是修真,再小的聲音也聽得清清楚楚,侯旭易啼笑皆非地閃身躲開那女子的一劍,總覺得這一劍被砍得極沒來由。他從女子的路數上看出她也是一個劍修,又看到她與葉封之間不尷不尬不清不楚的關係,猜出她與葉封可能是師兄妹也說不定。

“給我馬上住手!”葉封突然縱身過來,伸手便抓住了那女子的軟劍,輕輕一振便教她撒了手,他嚴肅道:“阿凰,別胡鬧!”

那女子愣愣地看著他,忽然一頓足怒道:“我幫你,你卻去幫他!”

葉封木訥道:“我沒幫誰,可你胡攪蠻纏卻是不對。”

“快把劍還我!”聽到“胡攪蠻纏”四字,那阿凰不由大怒,欲待揮劍發泄卻發現劍不在自己手上,急忙向葉封討要,根本不顧那劍是葉封剛剛從她手裏奪過去的。

葉封也不為己甚,抬手就將軟劍還了她。阿凰卻接過劍掂掂便向著他刺去!

兩人離得甚近,這一劍又是突然而發,侯旭易自己估量,就是自己處在葉封的位置恐怕也要受些皮肉之傷。可葉封卻像早知如此,一側身就避了開。侯旭易回眼看看安無塵與成岑,卻發現他們兩個也是毫無意外之色,依舊笑吟吟地看著眼前的兩人。

隻幾個回合,兩人便分了開,都是毫發無傷,仿佛同門喂招一般。阿凰咬著嘴唇眼眶裏都是淚花道:“你想和人打架,我天天陪你打!你……你……你還往外麵跑什麼?”

葉封倒也堪稱不解風情,對著含淚的美人,竟是老老實實地道:“總和一個人打沒法子提高啊,再說你的功力比我尚且低了不少,打一場作用不大。”

“你你你你你……”阿凰氣得說話結巴起來,柳眉倒豎,“你這家夥!既然你這麼無情,我就殺了你!”說到這裏,忽然又露出溫柔神色,“這樣就能叫你天天陪著我拉。”

聽了這些話,侯旭易很有些毛骨悚然的意思,葉封卻歪著頭想了一會,道:“你的功力不及我,劍的契合也不如我,怎麼殺我?”

絕倒之餘,侯旭易也有些無語,深深感覺到這兩人實在是絕配,不由得理解了邊上兩人看戲的心思,想必他二人早就知道葉封與阿凰的這一段公案,再想想索性自己也站到了一邊,和他們一同看起這兩人的戲來。

阿凰氣得沒了辦法,嬌叱一聲,再一劍劈了過去。

侯旭易偷偷打了個嗬欠,劍修之間的戰鬥傾向於“武”,與大多數傾向與“道”的修真者之間的戰鬥大不相同。精妙之處隻有他們自己體會的出,單從視覺效果來說,絕對沒有比法寶拚真氣弄得五光十色的修真者們的戰鬥好看。

可是偏偏有那麼多人偏執狂一樣喜歡這種戰鬥,好比說葉封。

隻聽他興奮地大喝一聲:“好,阿凰,你又進步了!”這才神色肅穆地抽出他的劍。

那把原本看上去生了鏽的長劍經過他注入的真氣一激,逐漸閃爍出柔和的光芒。

阿凰手中的長劍如同長虹貫日一般驟射而去。

而葉封的劍則若靈舌吐信一般,淩厲凶狠,往往一劍下去,阿凰的劍便會往一旁偏了一偏。

忽然間,阿凰輕叱一聲,手中的寶劍光芒一現,分做四道銀光,分四個不同的方向襲向葉封。

葉封長劍倒轉,如同風車一般轉動幾圈,將阿凰的攻擊盡數阻擋。

阿凰長劍一轉,劍成一條直線,劍勢如同一卷激射而出的巨浪一般洶湧澎湃。

眾人一聲喝彩,大聲叫好!

葉封笑道,“你果然又厲害了許多!”

他的目光逐漸柔和起來,鏽劍上的驟然發出點點殷紅如血的光芒。

劍如同一道血芒,層層迭迭出無數勁氣,攻向阿凰。

阿凰長劍一轉,攻勢一弱,葉封揉身上前,劍勢真如水銀泄底,無孔不入。

阿凰逐漸抵擋不住,不由嬌嗔一聲,忽然丟下長劍,轉身跑掉。

葉封奇怪得望著阿凰的背影,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眾人看得興致勃勃,可侯旭易卻是大大打了個哈欠。

“真是歡喜冤家啊。”安無塵搖頭歎道,侯旭易一眼就看出這老者甚愛賣弄,便故作不解道:“他們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真教我有些糊塗啊。”

安無塵頗為欣賞地看了這個識情知趣的“青年人”一眼,捋捋胡子道:“那阿凰姑娘是葉封的師妹,從小卻在占卜算卦方麵有著天賦,簡直是言出如神,自己算了一十二卦姻緣,卦卦直指她那葉封林師兄便是他的良人……”旁邊的成岑也笑道:“這葉封外號林瘋子,真是見到人總想著打上一場,我看他這輩子最親近的就是他那把鐵劍了。從此他二人糾纏不已,一天不知道那林瘋子中了什麼邪,終於苦著臉宣布和他那師妹成了親,隻不過還沒過一個月,就又開始四處挑戰四處打鬥,可憐阿凰以為成了親便拴住了這匹野馬,卻是妄想了。”

原來如此,侯旭易有些啼笑皆非,向二人告了聲罪,出了堂屋,向外麵走去,想要找晨曦一同回去。遠遠看到女眷們圍成了一個圈兒,中間正是那頭無恥的小豬。隻見它得意地蹦蹦,整個身體像個肉球一般搖搖擺擺彈彈跳跳,引起無數驚喜的嬌呼。

晨曦露出微笑,向他走來。

沉浸在睡夢之中的侯旭易隻覺得鼻頭癢癢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睜眼一看,晨曦調皮的笑靨躍入眼簾:“喂喂,小白,有個長胡子的爺爺來找你!”

長胡子的爺爺?侯旭易滿臉疑惑地跟著晨曦來到客廳,一眼就看到了安無塵。一天不見,他的頭發似乎又白了不少,此刻正焦急地在客廳裏打轉。

“安老所為何來啊?”侯旭易出聲招呼道。

安無塵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低聲道:“出事了……”

修真者,在凡人看來神秘無比的人群,他們之間另有一個世界。每當出了大事,往往這一個地區內所有的修真者都要聚集到一起,直到事情解決為止。

“也就是說,那個葉封,林瘋子,昨天晚上被發現全身幹癟地死在了一個偏僻的樹林裏?”侯旭易有些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話,看著安無塵默然地點頭,腦子裏亂哄哄地有些不現實的感覺。

忽然間,那個身穿青衣,頭戴箬笠,手中拿著一把鏽劍的年輕人形象浮進他的腦海。

那淩厲的目光,淡淡的劍意,那句:“……和我打一場吧。”猶在耳邊浮響。

這樣的年輕人昨天還出現在自己的眼前,而現在卻已經死了!

這叫出能有了一種不真切的怪異感覺。

“到底是怎麼回事?”明知道是廢話,侯旭易還是例行公事地詢問了一下。晨曦在旁邊聽得睜大了美麗的眼睛,又是好奇又是緊張地尖叫:“真的有妖怪啊!”

被這天真的小姑娘一攪,沉重的氣氛鬆動了不少,安無塵略嫌僵硬地咧開一個笑容道:“唉,實在是不知道,這已經是這一段時間裏死的第十一個高手了,這片地區裏的修行人士決定在明天給葉封舉行葬禮之後大家開個會……”

葬禮?侯旭易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這裏的修行都修得變異了,連凡人的所謂葬禮都搞了出來,他修真也有段時日了,哪知道葬禮究竟是怎麼個舉行法?

嘴上卻急忙道:“那麼,明日還煩安老為我帶路了。”

這一天晚上,家裏格外熱鬧。

好容易哄得晨曦覺著葬禮沉悶又沒趣不再有去的願望,又施行暴力一腳踢開小豬威脅如果它要去就再也沒有肉吃,侯旭易剛剛歇了下來,就看見一隻毛色鮮亮的鸚鵡悠閑地打著旋飛了進來。

“你來做什麼?”侯旭易頭也不抬地道。

“還能做什麼?”鸚鵡毫不掩飾地道。

侯旭易哈哈哈哈哈幹笑幾聲,企圖用裝傻來糊弄過去。

“哼哼哼哼哼……”老頭鸚鵡老於世故,根本不被蒙混,冷笑道,“說吧!你帶不帶我去?”

侯旭易終於忍不住道:“我是去參加葬禮,又不是婚禮,你跟去有什麼用?”

鸚鵡得意得嘿笑幾聲,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問你,你知道葬禮需要注意什麼麼?”

侯旭易被噎了一下,無奈得搖搖頭。

老頭嘖嘖幾聲,又道,“你知道去參加葬禮該說些什麼麼?”話語中流露出來的得意讓侯旭易有將它煮熟吃了的欲望。

侯旭易無奈地搖搖頭。

“你知道……”

侯旭易麻木地搖搖頭。

“所以,你一定需要一個指導者。否則,你若是在葬禮上丟臉,那事情就不妙了!”鸚鵡停在衣櫃上,高舉左翅作號召狀,在侯旭易還沒來得及反對時,他一拍桌子,傲然道,“毫無疑問,它需要勇敢,堅強,忠誠,知識淵博……”正在侯旭易忍不住快打斷時,化做鸚鵡的老頭高叫道,“需要懷疑麼?那……就是我了!”

經不過老頭的死纏活纏,在無數次反對無效的情況下,侯旭易一麵長歎,天下惟女人與老頭難纏也中,最終還是將它帶了過去。

修真者的葬禮,與平凡的人原來並無不同。就隻因為修真者拋棄了自己所有的塵緣,導致並沒有人在他的葬禮上痛哭失聲。葬禮的場麵非常非常平淡,老頭先前煩了侯旭易一個晚上教導給他的東西完全沒有派上用場。

到最後,無論認識的不認識的修真,都僅僅拜了一拜,上了一炷香。

輪到侯旭易時,肩上的老頭鸚鵡撲睖睖地飛到了一邊,他拈起一炷香,輕輕地插入香爐之中。

年年寒暑心入劍,如今黃土誰燒香?

仿佛還能聽到他那一聲“和我打一場”。又木訥又固執,不知道什麼是生氣,人生中單純得隻有他那把劍……或許他心中的某一個小小角落,還有一個水綠色的影子?

這一切,都已經隨著葉封在黃土中湮沒無聲,並將永久地沉默。

侯旭易忽然看到一個身影,便驚訝地叫了出來:“阿凰姑娘?”

亂亂的長發披散在身後,眼眶紅腫,阿凰的神情執著悲傷而又帶著些瘋狂,依舊是水綠色的衣裙,卻再看不到她身邊的青衣人。

安無塵在侯旭易旁邊低聲道:“阿凰好像有些精神失常了,昨天她卜卦得知葉封有大劫,拚命趕過去,卻仍是晚了一步……到了那裏時,葉封的身體雖然幹癟著,卻還是溫熱的……”

似乎是聽到了安無塵的話語,阿凰突然露出一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張開嘴來,長長地淒厲地呼喚了一聲:“葉哥--”

“葉哥……”

“葉哥!!!”

她的聲音漸漸嘶啞,卻依舊悲慟,悠長地在葉封的墳墓上方盤旋著:“葉哥--葉哥--”

所有在場的修真者都默然不語,一片死寂。

“殺死我的丈夫的人,就在這裏。”阿凰突然兩眼恍惚無神地喃喃道。

“是誰殺了他……是誰殺了他……”阿凰的眼神變得幽深,“既然窺視命運的我們不能把握命運,那麼就以最後的代價讓凶手為他陪葬吧……”

她一頓足飛到了空中,這個作為葉封葬身之地的島嶼實在不大,這樣她就可以鳥瞰全島的景象。

安無塵歎息著招呼旁邊的修真者們:“阿凰姑娘可能是傷心過度,有些走火入魔了,哪位專精醫道的同道能稍施援手,不隻是人情更是功德啊!”

“就是,就是……”人們盡都點頭讚同,成岑卻偷偷地拉著侯旭易道:“阿凰占卜之術無雙,莫非那凶手真在我們之中不成?”

正當有修真者上前之時,阿凰口中發出更尖利的笑聲,滿頭長發狂舞,漸漸帶上了豔麗的紫色。她一咬舌尖,猛地噴出一口血來,在周圍蔓延成詭異的紅色帷幔,推開了接近她的人,深深淡淡地散發著鐵鏽樣的血腥氣息,伸出粗粗細細的赤色觸角,向著島的四周直直伸了過去。

天邊漸有陰雲一點點地聚集了起來,成陰黑的顏色。

有幽幽的女聲響起,卻似乎並不是阿凰的聲音。

“昔年無偶去,今春猶獨歸。故人恩義重,不忍複雙飛。”

像是呼應這吟誦聲一般,阿凰的麵龐上流下一行血淚。

歌聲再起:“今日非昨日,明日複何如。朅來真悔何事?不讀十年書。為問東風吹老,幾度楓江蘭徑,千裏轉平蕪。寂寞斜陽外,渺渺正愁餘。千古意,君知否?隻斯須。名山料理身後,也算古人愚。一夜庭前綠遍,三月雨中紅透,天地入吾廬。容易眾芳歇,莫聽子規呼。”聲音悲切,似乎含了無限怨尤,唱得連久經修煉的侯旭易都不禁心中一片悲涼。

那聲音卻也奇怪,隻是尋著名詞佳句,一首首地唱了下去。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麵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白日參辰現,北鬥回南麵,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至這一首時,聲音忽然轉變得淒絕,一時如杜鵑啼血一般。

阿凰伸手緩緩將自己的軟劍拔了出來,注入內力抖得筆直,一口噴出自己的金丹。

她的金丹帶著潤澤的晶瑩色彩,在空中轉動,卻散發出淡青色的光芒。

隻聽她厲嘯一聲,一劍將自己的金丹穿過!

明亮得刺眼的光芒從金丹內部持續不斷地放射出來,空中不停地響起類似爆炸的聲音,有一種透明的細看卻是七彩變幻的液體從金丹破裂的地方緩緩流出,在劍上附著了一會,漸漸滲到劍身裏去。

光芒有次序地交叉著變化著,漸漸組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陣圖,在島上的人們幾乎是同一時間動彈不得,就連身懷天劍絕技的侯旭易也不例外。

一片血紅的光芒蔓延開來,有什麼東西呼地包裹住侯旭易,頓時教他的意識陷入了混沌之中。

很久很久之前我問過爹爹,那場眾口相傳的劍與道的戰爭,結果到底是什麼。

爹爹斜斜地倚在桃樹下,粉紅色的桃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在他的白衣上印下淺淺的嫵媚痕跡。他修長的眉毛揚起,搖曳的眼神泛著迷離的色彩,忽遠又近。然後他說,沒有結果。

怎麼會沒有結果?我急急地追問。那場蔓延著劍修們淋漓鮮血充斥著道修們慘烈呐喊的戰鬥怎麼會沒有結果?

“阿凰,世上的事豈非都是沒有結果的,鏡花水月,朝霧流嵐,即使華麗到粲然若夢,也終是雲散煙消。正如現在的修行的人們連自己曾經的名字都忘記了,不是嗎?”

我怔怔地望著爹爹沒有歲月痕跡的臉龐。柔軟的粉紅在透明的空氣中打著優美的旋飄落,爹爹依舊是淺如小溪又深若大海的笑容,在桃花溫柔的氛圍中恍惚得似乎一無所有。自從娘去了,爹爹就一直這樣笑著,不說快樂,也不說悲傷。

隻因為娘說,笑著修煉下去吧,完成我的夢想。

突然有一天,爹爹帶來一個比我大一些的男孩子。他說,這個男孩子叫葉封,以後就是你的三師兄了。

封?我正是調皮的時候,就咯咯地笑著道:“那我叫你瘋子哥哥好不好?”

他卻不像其他的師兄那樣對著我惱怒非常,隻是認真地想了想回答我道:“不太好,你還是叫我葉哥吧,葉子哥哥也可以啊。”然後揚起笑容,又清澈又幹淨,在我小小的心裏蕩開一點點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