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鷹問:“什麼時候研究出來?”
許命說:“等你變成屍體的時候。”
簡曖笑了,笑得十分優雅,十分溫柔,十分謙卑,說:“不用研究,你隻要用眼睛仔細一看,就能看出端倪。”
許命把雙眼睜得特別大,特別圓,差不多接近天上的圓月了,目光如炬,仿佛能燒化冰冷的夜色。
他終於看清楚了,那些屍體的雙腿並沒有動,屍體卻平穩地向前運行,便說:“這是用障眼法在趕屍。”
簡曖說:“你很聰明,看出來了,那些屍體為什麼不倒?是因為每具屍體背後插著一根竹杆,屍體綁在竹杆上,而竹杆下端插進屍體的雙腳所穿的木屐裏,竹杆便能直立,屍體自然跟著直立了。而屍體穿著衣褲,衣褲罩住了固定屍體的竹杆,一般的旁觀者便不識真相了。”
餘鷹說:“那站著的屍體又如何走動呢?”
簡曖說:“屍體根本就沒有走動,而是在站在竹筏上,被竹筏載著運行。”
餘鷹問:“竹筏在哪裏?我怎麼沒有看見?”
簡曖說:“竹筏浸入海水一寸深,所以你看不見。”
餘鷹說:“竹筏隻會露出水麵,為什麼會浸入海水一寸深?”
簡曖說:“因為清風法師把石頭係在竹筏下,壓住了竹筏,一方麵不使它露出水麵,另一方麵又不使它下沉太多,剛好距離海麵一寸,如此載屍運行,讓你看不清他趕屍的真相。”
餘鷹說:“清風法師為什麼要讓人看不清他趕屍的真相。”
簡曖說:“他想要裝神弄鬼,嚇唬外行人。”
餘鷹問:“屍體在海上借助竹筏運行,等到了陸地上,屍體又如何走動呢?”
簡曖說:“這就要用到諸葛孔明製造木牛流馬的法術了。”
“是不是用造木牛流馬的方法造木屐?”
“對 ,按造木牛流馬之術,造出木屐厚二寸,長七寸,尖頭寬三寸五公分,中間寬四寸,每隻木屐各裝一隻機簧,扭動機簧,站立的屍體踏著木屐就能走動。”
“若要使屍體停下來,就再按機簧一次,是不是?”
“正是這樣。”
“太神奇了。”
簡曖說:“按造木牛流馬之術造出木屐,給屍體一穿上,屍體宛如活人,上山下嶺,各盡其便,故江湖中有人賦詩稱讚木屐神奇,詩曰:諸葛神術造木屐,山道崎嶇趕屍體,後世若能得此法,屍體如飛行萬裏。”
帥哥和無我驚叫起來:“屍體如飛行萬裏,屍體豈不是比活人更厲害?”
簡曖說:“這雖然是誇大之詞,但以諸葛孔明造木牛流馬的神術造出如此神奇的木屐卻是千真萬確,趕屍人給屍體穿上如此這般的木屐後,把客死他鄉的遊子的屍體趕回故土安葬,此亦是鐵證如山。”
夜色更深,圓月越來越冷,天空橫過一絲雲翳,圓月像縊死在那條雲帶上,殘剩的清輝僵死、陰森、冷寂。
烏鴉早已飛遠了。
清風法師和他的徒弟吳小鬼其實是站在竹筏上 ,趕著近百具屍體漸行漸遠,終於化為黑點,在眾人的視網膜上慢慢消逝。
叮叮嚀嚀的攝魂鈴聲和當當當當的鑼聲高高低低地向海天盡頭蜿蜒而去,在極遠極遠的海域縈回繚繞,將重重疊疊的幽幽暗暗的屍氣化入天地之間。
一具屍體對應一名死者,死者的家人心中閃現著死者生前的音容笑貌,像千年古木記得被秋風吹下的落葉,把屍體千裏迢迢地趕回去,圓滿了死者家人的期盼。
遠去的屍體似乎觸動了簡曖多愁善感的神經,他的眼角沁出清冷的淚滴,他擦了擦眼角,吟詩一首:“別期漸遠不堪聞,海上風雨足斷魂,相逢應是不相識,音容改盡唯夢存。”
這是一首懷鄉詩,他由屍體入土為安而聯想到他的千裏之外的故土,鄉愁如潮,汩汩流出。
帥哥在聽簡曖吟詩的片刻間,幾欲掩耳,說:“這首詩太傷感了,要是不念出來,那該有多好,聽完這首詩,我想哭了。”
無我說:“你是簡兄的知音,也許是無顏知音。”
無顏即是沒臉,這等於是罵帥哥不要臉。但帥哥聽了卻並不生氣。
餘鷹說:“不知這是有詩之詩,還是無詩之詩,總之,詩哭了,詩哭了,哭得太傷心了。”
詩惹得海也哭了。
夜在諦聽海哭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