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魂與皮(3 / 3)

將士一臉冷漠地說:“要等官府查明火源才知道。”

陸姝又問:“有沒有發現貓的屍體?”

將士狐疑道:“問這個幹什麼?難道你知道什麼情況?”

“那個……我的貓不見了,一晚上沒回來。”陸姝不想在這位將士麵前說太多。何況周圍還有這麼多人。若是說自己昨晚來過這裏,那不知道人們傳出去會變成什麼樣,說不定把她當作放火的凶犯了。

旁邊馬上有人歎道:“哎喲,那可是凶多吉少了!平時貓貓狗狗都喜歡來這裏。”

將士聽那人這樣說,對陸姝沒再懷疑,表情也柔和了一些,說道:“我也不清楚裏麵的狀況。隻聽說裏麵的和尚燒出了幾顆舍利子。如果你的貓昨晚也在佛殿裏的話,恐怕什麼都不能留下。”

陸姝心底一涼。

旁邊有人議論說:“我看呀,十有八九是皇家寺廟的人放的火。他們早就看這個破廟不順眼了。”

另一人說:“不會吧?佛門的人以慈悲為懷,怎麼會殺生呢?”

又一人說:“何止是不順眼?簡直是肉中刺眼中釘!你們還記得吧,老和尚給皇家寺廟送過一條魚。他們早就是仇家了。”

“你不說我還忘記了。老和尚昨天去了一趟皇家寺廟。一定是皇家寺廟的人忍不了他了,幹脆放一把火一了百了!”

“換作我是皇家寺廟的人,我也會這麼做。”

“不會吧?殺人是要償命的。”

“償命?皇家寺廟是什麼背景?平民百姓才殺人償命!”

議論的人越來越多,比剛才還要熱鬧。

陸姝從喧鬧的人群中退了出來。雖然昨晚來過這裏,見過老和尚,知道佛殿裏有許多菜籽油,但她並不比這些圍觀的人更清楚真相。

她離開破廟的時候,老和尚根據吳剛的表現猜測魚怪和尚已經走了。但他們忽然殺個回馬槍也不是沒有可能。

老和尚說魚怪和尚不敢燒毀這裏。但那和尚能說出不滿足於妖界之王的話,還有什麼事情幹不出來?

如果是那和尚放的火,那他為何不趁我在的時候放火,而要等到我走之後?她想不明白這一點。

帶著諸多疑問,陸姝回到了住處。

剛剛坐下,她就聽到臥室裏麵傳來一聲貓叫。那聲音不像是觀月發出的。

她正要起身去看,一隻黑白相間的貓就從臥室裏跑了出來。她不由得一愣。這不正是昨晚跑到破廟裏的那隻貓嗎?

“吳剛?”陸姝欣喜地喚了一聲,也不管它是不是知道自己被取了這個名字。

那貓聽到聲音,居然停下腳步,朝陸姝這邊望了一眼,似乎知道陸姝叫的是它。

這讓陸姝非常訝異,心想莫非這吳剛已經開啟靈智了?

開啟靈智是除了人之外的生靈開始修煉的第一步。

觀月打斷了她的思緒。他跟在貓後麵從臥室裏走了出來。他快走幾步,彎下腰一把捉住貓,摟在了懷裏,親昵地揉貓的頭。

貓則張牙舞爪,似乎要做反抗。

觀月見它這樣,幹脆將手指伸到它嘴裏讓它咬。

貓用尖牙銜著他的手指,卻沒有咬下去。

陸姝都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幹咳了一聲,問道:“你們倆在我房間裏幹什麼?”說完,陸姝自己先紅了臉。

觀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沒有注意到陸姝回來了。聽到她的聲音,他才猛地抬起頭來。

“沒……沒幹什麼……你怎麼回來了……”他回答道。

“這是吳剛嗎?”陸姝問道。

他低頭看了看貓,將貓往陸姝麵前遞,高興地說:“對呀,它就是吳剛!你說得對,它果然躲起來了。幸虧我也是貓,知道貓一般喜歡躲在什麼地方,但也好不容易才找到它!”

“它怎麼沒被燒……”陸姝覺得說出來會傷了觀月的心,於是咳了一聲,繼續說道,“它怎麼沒回家?你在哪裏找到它的?”

但她確實想知道為什麼這隻貓安然無恙。如此說來,佛殿裏起火的時候,貓已經離開了。是大火起來之前,它恰好提前離開的,還是什麼人救了它?

可惜貓不會說話,不然陸姝直接問它了。

觀月道:“就在破廟的院牆外麵。我找到它的時候,發現它的腳受傷了,所以把它抱了回來,給它包紮一下。”他捉住一隻貓爪給陸姝看。

陸姝看到貓的一隻前腳上確實綁了白布條。

“是怎麼受傷的?燒傷嗎?”陸姝問道。

“不是,是摔傷的。不過不要緊,就一點兒小傷。”觀月憐憫地摸貓的頭。

“喵嗚……”

它輕輕地叫了一聲,像是呢喃,像是示意它的傷口還在疼痛。

觀月連忙輕輕地顛顛它,像是哄小孩一樣哄道:“噢噢……我不該動你的腳的,是不是弄疼你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一幕讓陸姝既有些嫌棄又挺開心的。

這小家夥還真是福大命大。

“怎麼會摔傷?對貓來說,從院牆上跳下來應該是非常簡單的啊。”陸姝說道。

“我也覺得奇怪。可是隻要它沒事就好了。”觀月的心思已經不在火災上了。

“是誰救了它,還是它驚慌之下失足摔傷的?”陸姝問道。

如果有人救了它,為什麼不救老和尚?如果它是失足摔傷,那它看到了什麼東西才如此驚慌失措?陸姝的腦子裏有許多疑惑。

觀月緩緩坐下,將貓放在膝蓋上。他意識到陸姝提出的問題非常關鍵。也許這裏麵就隱藏了破廟失火背後的真相。

“難道是放火的人忽然善心大發,將它從院牆裏丟到院牆外,才讓它受傷的?”觀月思索道。

陸姝搖頭:“不對。如果放火的人善心大發,就不會燒死老和尚而放走一隻貓。”

“那就是它驚慌失措摔傷的。”觀月不假思索道。既然陸姝否定了前者的可能性,那麼答案就隻能是後者了。

陸姝又搖頭:“不會的。老和尚就是觀察它的反應才讓我回來的。如果它提前發覺了危險,老和尚也一定能看出來。”

觀月撓撓臉,犯難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難道是老和尚自己放的火燒死了自己,放火之前把吳剛扔出來的?”

觀月看似瞎說,卻讓陸姝大吃一驚。目前看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唯有火是老和尚自己放的,才能讓吳剛險中脫身。

可老和尚為什麼要放火燒死自己呢?難道他這麼做是故意栽贓皇家寺廟,以泄多年鬱結之憤?可是這代價也太大了。

陸姝瞥了觀月懷裏的吳剛一眼,說道:“這件事情暫時想不清楚。吳剛你得還到隔壁人家去,要是留在這裏久了,可能會引起隔壁人家的懷疑。”

觀月點點頭:“我知道。隻要它沒事就好。我這就送它回去。”

說完,觀月抱著貓往外走。

陸姝送他到門口。

院門剛打開,陸姝就看到門口站著一個戴著鬥笠的人,雙手環抱於胸前,嘴裏叼著一根白色的東西。

“打擾了!”那人一見到陸姝和觀月,就主動說道。

陸姝問道:“你……找誰?”她看清了那人嘴上的東西,頓時渾身一寒。

那白色的東西居然是一根魚刺!

觀月抱著貓,沒有變回貓的原形。他還算聰明,急忙朝陸姝彎腰道謝:“多謝姑娘照顧我的貓,他日再來專門登門道謝!”

沒想到那人“哼”了一聲,說道:“不用裝了。我就是來找你的。”

觀月一愣,問道:“找我的?”

那人將魚刺拿了出來,舌頭在牙齒上打轉,然後吐了一口,說道:“正是。”

陸姝頓時緊張起來。觀月在皇城裏是沒有身份的,從來皇城的路上就是一隻貓的形態,若是沒有任何破綻,皇城的人都會把他當作一隻平淡無奇的貓。在街坊鄰居的印象裏,這個院子裏隻住著她一個人和一隻貓,再無他人。這也是觀月剛才假裝不是這個院子裏的人的原因。

觀月和陸姝在看到這個人的刹那間就知道來者不善。不然他不會叼著魚刺站在這裏。但在這種時候,觀月仍然不敢輕易暴露身份。

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是衝著他來的。

觀月還要繼續掩飾,賠笑道:“這位朋友,你我素不相識,你找我有何貴幹?”

那人將魚刺塞回嘴裏,說道:“就算我不認識你,你不認識我,但是我認得這隻貓,你也認得它。對不對?”

觀月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破綻不在他身上,而在懷裏的貓身上。剛才他假裝是這隻貓的主人,而這人認得這隻貓是隔壁人家的,便輕易識破了觀月的偽裝。

陸姝也知道他掩飾不過去了,喃喃道:“人們常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好多英雄好漢都栽在了美人這一關。之前我還不信。”

觀月抱緊了懷裏的貓,警覺道:“你想搶我的貓?”

那人笑道:“我愛吃魚,要你的貓有什麼用?不過我真覺得奇怪,你作為一隻貓,居然與一條魚平安相處!換作是我,早成了我的盤中餐。隻要是魚,無論是蒸是煮是炒還是炸……哪怕是剝了鱗之後生吃,都是很美味的。”

觀月驚訝道:“你也是……”他左看右看,生怕被別人聽見。

那人也環顧一周,然後說道:“請借一步說話。”

觀月拿不定主意,看了陸姝一眼。

陸姝點頭。

觀月側身道:“那請屋裏說話。”

那人跟著他們回到了屋裏,大搖大擺,好像他才是這裏的主人一般。他找了把椅子坐下,大大咧咧道:“給我上杯茶。”

陸姝不高興道:“要茶沒有,要酒倒是管夠。”

那人搖搖頭,說道:“喝酒誤事,還是算了吧。如果有小魚幹的話也可以。”

觀月連忙將陸姝拉開,然後自己湊了上去,小心翼翼說道:“你我既是同類,你又何必咄咄逼人。你既然亮明身份,就不是來鬧事的。我既然邀請你進來,也是想好好說話。對不對?”

那人斜了觀月一眼,輕蔑道:“你以為不邀請我進來,我就進不來了?哪有貓去不了的地方?”

觀月見硬話沒有作用,便開始說軟話:“人們常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看朋友器宇不凡,非一般貓能比,來這裏找我,應該也是為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吧?”

然後,觀月低頭看了看懷裏的貓,說道:“莫非朋友是為這隻貓而來?”

那人大笑道:“你初來乍到,很多事情不知道。我告訴你,整個皇城裏所有的貓都是我罩著的!”

觀月一怔。

那人見觀月怔住了,嘴角上翹,得意道:“你不認得我沒關係,但我說出我的名字來,你就認得了。”

“敢問朋友尊姓大名?”觀月問道。

“本人複姓三苗,單名一個‘有’字。皇城的人一般稱我為三苗先生。”那人蹺起腳說道。

“三苗?”觀月撓臉道。

“三苗即是貓也。此姓在堯舜時期即有。可見人是離不開貓的。”那人驕傲地說道。

在那人身上,陸姝看到了跟觀月極其相似的優越感。尤其是對於姓氏的態度與她完全不相同。她取姓為陸,是為了掩蓋身份。而他取名複姓三苗,是將“貓”字拆分,沒有任何要遮掩的意思。

也許貓妖都是這樣吧?觀月名為觀月,就是暗含了貓拜月的意義。說起來,觀月跟三苗先生不分伯仲。陸姝心想。

“你不怕別人知道你的身份嗎?”觀月問道。

三苗先生撫掌大笑道:“哈哈哈!有什麼好怕的?人都愚蠢得很!我告訴他們我是貓,他們偏偏不相信。他們認為我母親懷著我的時候喜歡將貓抱在懷裏,讓我染了貓氣,所以我才認為自己是貓變的。他們還說城北有人被蛇咬了,生下的孩子常年身上清涼如水,就是因為染了蛇氣。這種謠言傳來傳去,我都差點兒相信自己不是貓了!世上大部分人活在話的世界裏,並沒有活在真正的世界裏。人最厲害的法術就是說話。”

觀月道:“那你是怎麼堅信自己是貓的?”

“因為有些事情是無法改變的。比如人們常說,貓改不了偷腥。每次看到魚就饞得不行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是貓。”說著,三苗先生用魚刺在牙縫裏撥了撥,仿佛牙縫裏還有殘留的魚肉。

陸姝見了三苗先生的動作,起了一身冷汗。

“我倒要懷疑你是不是真貓了。居然能和一條這麼美味的魚同居一室。”三苗先生挪了一下身,繼續說道,“你遲早是要將她吃掉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貓改不了偷腥。這是貓的本性。”

三苗先生站了起來,用手背碰了碰觀月懷裏的貓,又說道:“還有就是不傷其類的本性。我從來不傷害貓。鎮海王讓我燒死破廟裏的老和尚,我見這隻貓也在,就先將它扔了出去。我過來找你,就是想看看它的傷勢怎樣,順便提醒你離這條魚遠一點兒。”

三苗先生繞著陸姝走了一圈,緩緩道:“畢竟這條魚太危險。”

觀月道:“你不是說貓改不了偷腥嗎?那危險的應該是她,你為什麼提醒我?”

三苗先生將手搭在觀月的肩膀上,輕聲道:“食欲也是欲望。你離欲望越近,自然越危險。這……我是切身體會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