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內黃縣梁莊鎮東北兩公裏處的土山上,八路軍和日本人都沒能等到自己的援軍,雙方拚盡了最後一個兵力,不清楚誰是最後倒下的一方。
這大概是1938年最熱的一天,太陽還未出來,空氣中已經像是被點著了火。高溫烘焙著這塊土坡,屍體已有腐臭的味道,和著濃烈刺鼻的*味,猜也猜得到,這裏,剛剛經過一場惡戰。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翻過幾個小土丘,跌跌撞撞的來到一麵已經被炸得麵目全非的軍旗前,驚恐的看著滿地的屍體。汗水和著淚水洗刷著那張尚且稚嫩的小臉,他抹了一把臉,開始翻看地上的屍體。
他是一一五師三四三旅六八六團一營的新兵,名叫江童,因年齡小,個子小,全營都叫他“小兵”。他入伍才三天,他不明白,怎麼營長叫自己送封信的功夫,一營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全營三百多人,他跟營長最親,營長如兄長般待他,可是營長呢?小兵翻看了十幾具屍體,他都不認識,也沒有找到營長。他抹了一把眼淚,繼續翻看。麵前的這個人趴在地上,後背上蓋著一片破碎的軍旗。他小心翼翼的將破碎的軍旗疊起來,揣進自己的懷裏,又將那人翻過身來。小兵定睛一看,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營長呂濤!
“營長!營長,你醒醒,你怎麼了?嗚嗚嗚……”小兵使勁搖晃著營長,可營長再也不會醒過來,他已經戰死在這片土地上了。
天微微發亮,一隊士兵跑步疾行,為首的是一一五師三四三旅六八六團二營營長楊勇。“快!打掃戰場!一定要在敵人的援軍趕到之前離開!”楊勇命令道。他環顧四周,發現了不遠處的小兵。
楊勇看著哭花小臉的小兵,問道:“你是誰?”
小兵哭著說:“我叫江童。”
“哦,你就是江童。”楊勇說,“我是二營長楊勇。你們呂營長臨終前交代過,要我把你送到總隊長那裏,你跟我走吧。”
小兵沒有表態,他抱著呂營長的屍體,呆坐在地上。
楊勇對身邊的士兵道:“你們把呂營長送回團部吧,慢一點。還有插在地上的那麵軍旗,也收起來。”
“是!”士兵們回道。他們從小兵手裏搶走了呂營長的屍體,小兵撇撇嘴,幾滴眼淚又落下來。
士兵們迅速清理戰場,他們將同誌的屍體就地掩埋,將槍支彈藥連同日本人的戰鬥補給一並收走,在敵人的援軍到來之前,清理好了一切。
在楊勇的要求下,小兵跟著二營一起回了團部。聽說他們要將呂營長葬在團部指揮部後方三公裏土坡下的小樹林裏,小兵便飛跑過去。
二營的士兵們為呂營長選了一塊地,和一個名叫獅子的英雄挨在一起。
獅子是直南地區武工隊第二小隊的副隊長,十天前被鬼子的加藤少佐從背後開了黑槍。獅子倒在隊長錢偉的懷裏,獅子走了,錢偉發了三天高燒,從那之後,他每天都帶著二隊的人來看獅子。
錢偉曾與呂營長一起打過鬼子。他來看獅子的時候,正巧碰上了二營的士兵,也碰上了已經犧牲的、屍體開始腐爛的呂營長。錢偉屏住呼吸,湊近了看,一營長的臉、手都已開始輕度腐爛。他緊鎖眉頭,怒目圓睜,幾近咆哮的質問搬運一營長屍體的士兵:“一營長是怎麼死的,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士兵被錢偉的氣場嚇到,哆哆嗦嗦的回道:“十個小時前,一營和鬼子的一個步兵中隊幹上了,我們趕到的時候,雙方全體戰死,一營長也……”小樹林裏像蒸籠,錢偉等人大汗淋漓,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汗味和屍腐味攪合在一起確實不太好聞。士兵抬了一路的屍體,又奮力挖了坑,此時體力也已不支,彙報完竟跑到一旁嘔吐起來。
錢偉最見不得這副沒出息的樣子,還沒顧上教訓這個,又不知從哪裏冒出一個小兵來,一路嗷嗷哭著,直直的撲向閉著眼的呂營長:“營長,你醒醒,營長,嗚嗚嗚……”小兵又哭起來。
“哪來的兵!”錢偉怒罵道,“沒出息的家夥,站起來!”
小兵像沒聽見似的,繼續趴著哭,那邊嘔吐的那位抹了抹嘴兒,搖擺著朝這邊走來。
見小兵沒把自己的話當回事,錢偉抬腳便踹,小兵哭聲更痛,索性趴的更徹底一些,將四肢都貼在地上,將頭埋在一營長懷裏。
“你給我起來,聽見沒有?趴那兒幹嘛,等著吃奶呢!”二隊的陸明和馮輝熟悉錢偉的性子,知他到了這一步,已是到了忍耐的極限。
陸明仔細打量著這小兵,見他身材短小,聽哭聲似年齡也不大,剛剛挨了錢偉一腳踹,吃痛不少,便有心幫他一把。陸明對錢偉恭敬道:“隊長,您消消氣,看在他還是個小兵的份兒上,暫且饒了他吧。”說著便給馮輝使眼色,馮輝點頭回應,隻一步便跨至小兵麵前,一把將他拽起,又一步跨回隊長身邊。
馮輝身經百戰,有一副好身手,這自不用說,可小兵就沒那麼幸運了,他猛的被馮輝拉起,哭暈的他還沒完全清醒,又跟著馮輝迷迷糊糊的跨了一步,這下可好,沒能跨到隊長麵前,倒是把自己跨進了溝裏。“啊呀——”小兵慘叫一聲,又如孩子般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