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九淺讚許地點了下頭。
受到鼓勵,我繼續道,“我剛才刺了自己一劍,像平時一樣癢一下而已,沒感覺到異常,因此,如果真的是身處幻覺之中的話,這幻覺的模擬能力也是很強的,身在其中大概永遠也找不到破綻。但我剛才也遊出那麼遠去,仍然沒啥發現,因此想‘跳出此山中’大概是不可能的了。那麼就得再換個方向來想,希臘神話裏捏,成功抵抗了塞壬誘惑的有兩個人,一個叫奧德休斯,他的方法是把耳朵堵上,我剛剛也堵了,說明這個不行;另一個叫俄耳普斯,是阿波羅之子‘俄耳普斯’不是先前我跟你說的‘俄狄浦斯’哦,這個是彈豎琴的,別搞混了,這個家夥的方法是以攻對攻,用自己的聲音蓋過塞壬的歌聲。但我剛才也喊了那麼久,仍然沒效果。因此捏,我是沒啥辦法可想了。靠你了……你倒是吱一聲啊?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
九淺應聲了,幸好他沒有隻說一個“吱”字來暈我,“既然讓我說,那就好好聽著啊?”
我猛點頭。
九淺又轉移話題道,“哎?你知道得挺多的嘛?學中文的還是學曆史的?希臘神話我確實不太了解,你說的那兩個人我一個都沒聽說過……不過我聽說過塞壬,大概也就夠了。”
我見他好不容易才搭腔,連忙答道,“不是中文也不是曆史,沒上過大學,瞎混哈。”
老子‘上’大學‘上’了一半,還沒射出來就蹲大牢去了,沒射就等於沒‘上’過……
九淺沒在意我的回答,繼續一板一眼的離題萬裏,“無論哪行,想出類拔萃都是需要天賦的。幹我們這行,膽子要大,但心要細,同時人不能太笨,人一笨就完了,趁早改行做點踏實的事情。實際上很多事情聰明人做反而不行,就得踏實勤懇的人才能做成功……你的頭腦嘛,還算將就,比小童差得不算多;性格嘛,比較容易受情緒影響,不夠理性,因此思維就不夠縝密;還有些貪財過頭,導致氣量偏狹了點,心胸放不開,不夠大氣,因此眼光不夠開闊……在心理學上呢,這樣性格的人,一般偏內向,換句話說就是悶騷。表現為經常自省但效果很差,也就是說,自我控製的意識很強,但自我控製的能力很差;很重感情,但往往卻自以為冷漠;同時自我催眠的可能性也高於正常水準,也就是說,喜歡在心裏自說自劃,胡亂給自己的性格定個模子,然後慢慢就真的以為那個模子是真實的自己了……”
“……”對於九淺的刻薄評價我保留了自己的意見,同時‘不承諾放棄使用武力’。不過為了聽他繼續說下去,我暫時沒吭聲。
“你剛才的推測,離比較笨的那條解決路線已經比較接近了。如果我不在這,你肯定會想得更仔細一些,因此你遲早能找到正確方案——也就是靠聲音來解決。你剛才說的那個俄什麼的,彈豎琴的那個,既然他是阿波羅之子,那麼他的琴聲想必不同凡響。因此你剛才的鬼哭狼嚎肯定是沒用的。我不知道你那個蜻蜓是怎麼回事,但另外兩件東西都是可以發出聲音的,那聲音一起,想必這幻象就會立刻破去。”
對啊!我恍然大悟。
殘暴飾劍上有戰嚎,北風號角本身就可以吹,就連蜻蜓法典——我們當初找到它不就是靠著聲音的指引嗎……我一想到立刻急不可耐的掏出那把劍來……
不對,九淺應該早就想到這點了,這是‘笨方法’……
於是我又收起劍,繼續聽九淺說……
“這應該是正常的任務途徑。但是走這條路的話我怕你惱羞成怒之下會不守信用殺了我,因此我雖然早就想到了,但沒敢提。”
“為啥?”我呆望著九淺問道。
“這個任務為什麼要給這兩件階段性獎勵?僅僅是獎賞一下玩家?當然不是。在編劇原本的設計中,這兩件東西的作用應當是幫助玩家增強實力,以對付山頂的那三個野蠻人;另一個作用就是破除這裏的幻相……此外還有沒有第三個作用,得看除了這個困境之外,後麵還有沒有別的考驗。如果接下來還有其他難關的話暫時沒事,但如果這個幻境就是最後一道關卡……你覺得,有沒有可能,幻境解除的同時,那把劍也自動消失?或者變成不可使用的任務物品?”
靠,被他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有可能……尤其是我們這麼低的等級就‘提前’進入這個場景,兩件群戰道具對於現在的平均玩家等級來說,又確實有點破壞平衡……
越想越懸乎……哪怕隻有一點點可能我也不能冒這個險!
那該怎麼辦?如果祝童那小子也帶著北風號角下來就好了,讓他拿號角去試……當初我還幸災樂禍來著。
但如果祝童也下來的話,九淺大概就不會被我威脅。他既然敢提議事後讓他兒子跟我比武,說明祝童至少有與我一戰的實力……
“因此,除非到了實在想不出辦法的最後關頭,還是別冒這個險的好……”九淺接著道。
“到了最後關頭也不行!我可沒答應你拿我的劍去冒險!要是真沒了你賠我啊?”我大吼道。
“我賠。”九淺很正經的說道,“別那麼擔心,隻是有可能而已。真那麼倒黴的話我賠給你就是了……況且,這個遊戲的任務思路都是很奔放的,一個任務並不僅僅有一種解法……”
這句話我倒是深有同感。瑪羅莎那次不就是?
“像這種幻覺類的困境其實是老掉牙的創意了。當年有個仙俠遊戲《蜀山》當中,那個‘妄境’破得才真叫難,那個劇情的設計者真是天才……”九淺一臉緬懷,嘖嘖有聲。
“總的來說呢,這種幻覺類的困境是很常見的。當你無力或者不想從一般途徑解開迷題時,就得走‘人’的路子。這是萬能鑰匙,說白了還是把握人心……有些變態得將視覺誤差和邏輯陷阱運用到極限的迷題,就迷題本身來說,根本是渾然天成無懈可擊。但理論上再完美的陷阱也得由人來布置。一款遊戲,總得通過程序員的手指才能成形。隻要是人就不可能麵麵俱到,在製作這種陷阱程序時,總會有細節上的紕漏。過來看——”
我被忽悠得不淺,小心翼翼的湊上去一看。九淺正指著地上的腳印。
乍一看似乎沒啥異樣,一個腳印一個坑,坑的周圍是因為被腳踩而四麵墳起的小沙壟……但仔細觀察後就發現,有一個腳印似乎要比旁邊的淺一些,這個腳印四周沙壟的高度也比其他的要矮一些。
我好奇的湊近了又看了看,抬頭問九淺,“這地方你踩上去有什麼異常的感覺嗎?”
九淺笑著搖頭,同時提醒我,“觸覺同樣可能是假象……”
我點點頭。雖然看出了異常,但還是沒想通原因。
九淺解釋,“可惜我們兩個都不是盜賊,要是有個斥候型的高級盜賊在這根本用不了這麼久。我們不會地形類的技能,隻好慢慢等到肉眼可見的變化出現……現在知道啦,這個腳印是由幻象構成的,腳印附近這一小片可能都是幻象……嗯?還沒想通?看來我高估了你的智商……”
我腦袋裏鬱悶地轉了好久的彎,好不容易才明白過來——
正常狀況下,遊戲中玩家走過的路都會留下腳印,但腳印顯然不可能永久存在,為了擬真,腳印的消失也是一個漸變的過程。
斥候們就是靠此吃飯的,從一隊腳印的深淺,可以大概推測出經過的人數,經過此地的時間長短,甚至職業組成……
如果是一個踩在軟泥地上的腳印,其持續時間大概能達到24小時,在這24小時當中,腳印四周被踩高的泥土會以微不可見的速度慢慢向中間填平,印坑越來越淺……直到地麵恢複原狀,腳印消失。
我們腳下的是沙子,沙地中腳印消失時間沒有爛泥地那麼長,但總也得十來個小時。而坑的深淺要想產生能被肉眼看到的變化,至少也得個把小時,還得仔細比較才能看得出來。這也就是九淺要等這麼久才揭曉答案的原因。
幻象在設置時,既然想要欺騙到玩家,就得模擬‘真實的反應’,所謂‘真實’當然不是指現實,而是指遊戲內的正常狀態。
沙子被踩後的‘真實反應’應該是踩出的坑慢慢被填平。於是被踩後,這片幻象區域就按照這一設定‘模擬’起來——先模擬腳印的產生過程,然後模擬腳印四周的沙土慢慢向中間滑落,模擬印坑慢慢變淺……
如果九淺僅僅隻走了一圈的話,那麼那個‘幻象腳印’與四周的真實腳印所發生的變化應當是一模一樣的。
但九淺卻在不停的走,而且每次都踩在相同的腳印上……
因此,真實腳印的變化應當是印坑深度不變,或者變得更深一些——原本的腳印恢複過程被不停的打斷又打斷,四周的沙土始終沒機會向坑中合攏。
而那個幻象模擬出來的腳印,卻仍在忠實的執行著‘模擬第一腳所踩出的那個腳印的恢複過程’的指令……因此一小時後,這個‘假腳印’已經明顯比其他真腳印淺了一些……
想到這裏不得不歎為觀止。這個細節可以說是極小極小,事實上這個幻象的模擬程序已經十分強悍了,如果僅僅為了應付“腳印重疊”這種偶發事件再特意進一步加強這個模擬程序,工作量可能就得大上一倍,實在是有些多此一舉了……
假如不是遇到九淺這樣萬中無一的變態,這個細節紕漏根本就不能算是失誤。如果我一個人掉到這的話,最終結果肯定是靠著劍上的‘戰嚎’,按照正常任務途徑過關。
看九淺從一開始就是一副駕輕就熟胸有成竹的樣子,顯然這樣的套路他都不知道用過多少回了……
經驗啊經驗……這就是經驗的威力了。老而彌堅……
對比之下,這挫敗感尤其強烈。
其實九淺肯特意向我解釋這些,還教了我那麼心得感悟,就已經是好大的人情了——當然這也應該是他故意送給我的人情,因為至少現在他還‘有求’於我。
此時九淺正在那塊假腳印附近上挖沙子,我連忙上去幫忙。
沒挖多久就發現了端倪——雖然手上傳來的仍是砂粒的質感,但死活沒法再挖得更深了,手被擋住了!
這種感覺十分古怪,明明看到前麵是空的,甚至摸上去也是空的,但就是沒法再前進一寸!
我與九淺對視一眼——觸覺果然也是假的!
我又用手敲了敲那塊“空氣”,咚咚作響——聽覺是真的!這是金屬的聲音。
觸覺不正確令人感覺很別扭。我們張開手,四隻手掌平攤在那塊“空氣板”上摩挲。手掌沒有任何觸摸到東西的感覺,就像在空氣中挪動一般……
幻覺終究是幻覺,隻能影響我們的感覺,卻終究沒法改變事實的存在。就像麵前有一堵真實的牆,哪怕被幻覺影響,既看不到也摸不到,但人總不可能從牆中穿過去,因此你朝著那個方向撞過去,還是會被‘撞’得頭破血流,雖然你可能感覺沒撞到過任何東西,僅僅是被一股反方向的力量‘拉’回來了……甚至也感覺不到疼痛……
終於我的左手掌緣‘摸’到了什麼東西。說是‘摸’,其實同樣沒有感覺,隻是左手被‘空氣’卡住了,沒法再往那邊移動。一番試探後我們發現這是個手柄形狀的短杆,我用手‘握’著短杆——事實上隻是手指彎曲圈住了一團空氣,但拳頭就是沒法握緊,因為那中間有東西!雖然我摸不到也看不到。
右手推著左手朝各個方向試了一下——
終於,“喀喇”,“叮”,“哢哢”一陣金屬栓動聲之後,又是接連的轟隆隆巨物挪動聲中,我的視線恍惚了一下,仿佛近視眼那種看東西“成雙”時的樣子,眼前的整個畫麵脫出一套虛影,虛影與底色錯開了一些,然後左右晃了幾下又重疊在一塊,對比度似乎調高了一些……
與此同時,全身也一涼。冬天噓噓後打了個冷戰的那種感覺,很爽……
再定睛去看時,幻覺消失了!
眼前是個朝裏翻去的黝黑鐵板,一米見方,上麵還刻著些複雜的花紋,摸上去冰涼冷硬……我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我靠,這實實在在的觸感摸起來真是幸福!終於擺脫那種詭異的‘假觸覺’了。
鐵板緩緩翻到頭,再次露出了一個深幽漆黑的洞口。
不會再給老子來個一落千丈吧……再玩一次就該穿過地心掉到美利堅去了吧?
正在這時,九淺突然在身後推了我一把。
我一個跟頭便猛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