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說完,王車軍就掩飾不住得意之色,為他挖了關允的“牆腳”而沾沾自喜。照看瓦兒並不是什麼光榮而神聖的任務,但它是一個誰在李書記心中分量輕重的風向標。
事到如今
“好呀。”對王車軍的顯擺,關允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既沒有失落的表情,又沒有憤恨的不滿,平靜如水。
裝,裝得真像!王車軍很是失望,暗中鄙夷了關允一番,又不無炫耀地說道:“馬上就要召開全體幹部大會了,我還得去布置會場,布置完會場再去照看瓦兒,忙都忙死了,真羨慕關允,可以坐在屋裏看風景……”
關允其實正愁今天要是照看瓦兒無法分身可怎麼辦,沒想到口渴有人送水,他高興還來不及,還會在意王車軍的冷嘲熱諷?不過王車軍還真說對了,他今天不但要坐在屋裏看風景,還要出去布置風景。
是,他是沒有王車軍有背景,但老容頭說了,曆史上的大人物,沒有幾人是靠背景成功的,都是靠了三分運氣和七分運作,繞過了五分背景。那麼現在他的三分運氣已經來臨,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七分運作了。關允輕描淡寫地看了王車軍一眼,笑得早不如笑得巧,別急,孔縣的大戲才剛剛開始。
王車軍轉身剛出門,溫琳就衝王車軍的背影呸了一口:“我怎麼越看他越惡心?你說他成天油頭粉麵也不覺得難受,天天打扮得跟相親一樣,要有多醜就有多醜,還自我感覺良好,好像多帥一樣,我呸他一臉黑!”
關允笑了:“誰都知道車軍對你一往情深……”
“關允!”溫琳怒了,“你別惡心我了行不行?再說他和我怎麼著,我和你斷交。”
“行,行,不說就不說,至於這麼激動嗎?”關允拱手道歉,“你今天怎麼也沒事了,不去跟著李書記跑腿?”
“李書記頭上包著紗布去開會了,我又不用跟進會議室服務,還是說說你吧,冷縣長對你態度轉變了,是怎麼回事?”
關允沒接溫琳的話,突兀地問了一句:“溫琳,你應該知道李書記和縣長都排斥我的原因,你卻一直瞞著不說,不夠朋友。”
溫琳臉一紅,扭過頭去:“你不是也一直瞞著你在京城的神仙女朋友的事情?還怪我不說,我怎麼說?我告訴你說是你未來的老丈人在背後黑你,你還不跟我急?就你護短的性格,藏寶一樣藏了一年,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有女朋友!你還怪我?我不說你就不錯了。”
算了,關允知道他說不過溫琳,就隻好舉手認輸了:“好了,好了,我錯了,琳姐姐,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是不是真有人打了招呼,要把我困死在孔縣?”
關允在之前有過猜測,大概也算是猜出了八九分,但猜測不等於事實,必須要聽到真實的答案才能讓他徹底對夏德長死心。溫琳聽了,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猶豫了一下:“我姨不讓我說。”
溫琳夠聰明,這話其實就已經等於是默認,關允也不必非要再問個清楚了。他看看時間到了,就起身說道:“我去轉一圈,看領導有什麼需要沒有,有人找我的話,你就替我打個掩護。”
“你幹什麼去?”溫琳伸開胳膊攔住關允的去路,“都什麼時候了還出去瞎轉,你就不能守在辦公室等領導傳喚?你怎麼就這麼不上道?是不是又想和王車軍爭瓦兒?你說實話,不說實話,我以後再也不管你了。”
“不是爭瓦兒,我沒那麼熱情。”關允說了實話,拿起手中的材料,“我去做細流沙河治理工作的方案。”
溫琳就更相信她的判斷了:“冷縣長真要重用你了?他不怕上麵有人對他施加壓力?真行,到底是冷麵冷臉的冷縣長!”
“不說了,我先走了,你幫我盯著點,估計會得開一上午,領導不會有事找咱們。萬一有事,你知道怎麼替我打埋伏。”關允卷起材料,轉身出門,隻留給溫琳一個意味深長的背影。
溫琳愣了一會兒,用手攏了攏散亂的頭發,心思就如門外的楊柳,隨風搖擺不定。之前她還一心勸關允離開官場,前往南方經濟發達的大城市發展,肯定大有作為。但忽然間情形大變,關允受到冷楓的重用,看樣子,關允還要替冷楓打前站埋伏筆。問題是,冷楓會為了重用一個關允而得罪上麵的人?在她看來,冷楓就是為人冷酷,不太像有大魄力的人。
不管了,孔縣現在都要亂成一團糟,關允最後是渾水摸魚得了機遇,還是泥沙俱下背了黑鍋,她不是世外高人,算也算不到。不如還是提前為他謀一條出路為好,這麼想著,溫琳拿起電話打給遠在羊城的同學。
縣委辦秘書科三個通訊員,關允出了縣委大院,一路向西而去,不知所蹤;王車軍前往飛馬賓館,想在瓦兒麵前賣力表現;而溫琳在辦公室守班,替關允擔心和操心,打出幾個替關允前途著想的電話。此時,孔縣縣委全體幹部大會,正如火如荼地召開之中。
孔縣縣委禮堂,座無虛席,主席台正台坐著一個中年女人,她一身灰衣,端莊而不失樸素,年約五十,正是溫琳的大姨、市委組織部副部長葉林。
葉林的左邊坐著李逸風,右邊是冷楓。李逸風一臉溫煦,春風拂麵,顯然是喜事臨近的欣然。冷楓依然是萬年不變的寒冰表情,無喜無怒,看不出他對今天市委宣布任免決定是什麼情緒。
坐在台下的達漢國此時一臉沮喪,他突然被調離孔縣,到市裏擔任一個邊緣局的局長,明是由副處升到正處,其實是被閑置了。以他的年齡,等冷楓順勢當上縣委書記後,他有可能遞進為縣長,但現在卻是……都是流沙河惹的禍!
一條流沙河,生生阻斷了他的升遷之路,是他萬萬沒有料到的。他本著公心出發,認為流沙河不足以為孔縣百姓造福,也不會為飛馬鎮和古營城帶來效益,隻會為縣財政增加負擔,甚至拖垮縣財政。可是為什麼市裏對此視而不見,甚至不惜將他搬開也要為流沙河大壩項目的上馬讓路?
想不明白!達漢國憤憤地想。不過還好,沒動得了冷楓,相信冷縣長在流沙河大壩的問題上,還要繼續和李逸風周旋一番。但還有一點讓他納悶兒的是,不是開始傳聞要動冷楓為李逸風的大計讓路,怎麼在風聲越傳越烈的時候,突然就沒有下文,最後動的卻是他?
動他也就是算了,人在官場,要隨時有當犧牲品的心理準備,他當了李逸風和冷楓鬥爭的犧牲品也沒什麼。問題是,一直聽說冷楓沒什麼背景和後台,早先的傳聞也是市委對孔縣一二把手步子不一致很惱火,決定要調整縣委班子,要挪走冷楓。甚至聽說市委還專門召開書記辦公會討論,提議也通過了,就等著上常委會表決了。
書記辦公會通過就相當於板上釘釘,常委會表決就是走個形式,市長和幾個副書記都點了頭,基本上說,冷楓離開孔縣,大局已定。萬萬沒有料到的是,臨上常委會的一刻,市委突然臨時取消常委會,又召開一次書記辦公會,隨後再次緊急召開常委會,宣布了任免決定——不是冷楓的任免決定,而是達漢國的任免決定。
市委組織部副部長葉林之所以連夜趕來孔縣,不是說任免事宜有多麼緊急和重大,而是為了在今天宣布決定之前,安撫他一番。達漢國雖然聽到消息後很震驚,但人在官場,縱然心中再不滿,也不能表露出來,他當場表示服從組織安排。
葉林又耐心地向他解釋說明,總之官話說得很好聽,是為了讓他到更重要的崗位發揮光和熱。其實,誰都知道在冠冕堂皇的背後,市委采取的是一種折中的策略。
達漢國微微眯著眼睛看向台上的冷楓,見冷楓依然不動聲色,他心中無奈地想:冷縣長,以後你隻能孤身奮戰了,除非在流沙河大壩的問題上退讓一步,否則,失去了他在政府班子的支持,冷楓將在孔縣寸步難行!
“經市委研究決定,達漢國同誌不再擔任孔縣縣委員、常委,另有任用,郭偉全同誌擔任孔縣縣委委員、常委。”
葉林代表市委、市委組織部鄭重地宣布了孔縣人事調整的決定之後,會場頓時鴉雀無聲,才知道消息的眾人表情各異,麵麵相覷,不明白怎麼就突然調走達漢國?隨即一想都又明白了什麼,市委對流沙河大壩是上馬還是擱置,已經借調離達漢國提拔郭偉全明確地表明態度。
不少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冷楓,事到如今,冷楓除了向李逸風妥協,還能再做什麼?
東風壓倒西風
任命大會很快就結束了。
在葉林宣布完決定之後,李逸風和冷楓相繼表態支持市委的任免決定,達漢國和郭偉全也先後發言,一個深情地懷念在孔縣工作過的歲月,一個慷慨陳詞地表示將來要為孔縣奉獻全部的心血。在例行的程序走完之後,大會圓滿結束。
會議一結束,葉林就來到縣委辦秘書科。
溫琳就猜到大姨會來,她早就泡好了大姨最喜歡的菊花茶,一見葉林進來就遞過出茶杯:“大姨,說了半天話,肯定口幹舌燥了,來,喝茶。”
和在主席台上一臉嚴肅刻板截然不同的是,在溫琳的麵前,葉林和煦如春風,接過水杯喝了一口,笑容慈祥而溫和:“小琳,你在秘書科也一年多了,有什麼感觸沒有?有沒有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
“感觸有很多,但下一步該怎麼走……沒想好。”溫琳笑嘻嘻地說道,“大姨,黃梁市一共有四區十四縣和一個縣級市,孔縣最小又最不起眼,市裏怎麼總是盯著孔縣的事情?不就是一個水壩,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工程,至於這麼興師動眾嗎?”
“你還小,官場上的許多事情你還看不懂,看不懂不要緊,要多看多想,但不能多問,知道不?不該問的事情,千萬不要開口。”葉林非常喜歡溫琳,她本來就和妹妹關係要好,而溫琳從小就討人喜歡,她對溫琳就視如己出,“孔縣別看縣小,但也是怪了,曆任孔縣的班子都不太協調……我和你說這些幹什麼,你記著要老老實實地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別亂打聽,更不要亂傳話。這一次提了副科,明後年再解決你的正科,你就跳出孔縣,到市裏來……”
“可是,我想繼續留在孔縣發展……”溫琳腦中猛然跳出關允的身影,她嚇了一跳,忙搖頭驅散關允嬉皮笑臉的形象,又說,“市裏環境太複雜了,我一個女孩子家,怕應付不來。”
葉林反而笑了:“孔縣雖小,但孔縣的問題在黃梁市四區十四縣和一個縣級市中,最複雜也最難解決。你要是在孔縣堅持兩三年還能站得穩走得直,你去了市裏,就什麼困難也不怕了。”
“真的?”溫琳不敢相信,“小小的孔縣,一共才二十萬人口,縣委班子一幫人,不少是孔縣人,人際關係怎麼就複雜了?”
“你這丫頭,腦子怎麼這麼單純?你真不適合在官場。”葉林笑道,“簡單說吧,孔縣是廟小神靈大……”
這個俗語溫琳聽過,脫口而出下一句:“池淺王八多!”
“胡鬧!”葉林伸手打了溫琳一下,“叫你不許亂說話,小心禍從口出,幸好屋裏沒人,要是話傳了出去,你讓書記和縣長怎麼想?對了,關允和王車軍呢?”
“都忙去了。”對王車軍溫琳自然是沒有一絲興趣,對關允的關心,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比以前越來越多了,“大姨,關允真的沒希望了?”
“別人的事情不要管,尤其是你的同事!”葉林臉色一沉,板著臉教訓溫琳,“關允的事情,以後問都不要問。”
“真有這麼嚴重?”溫琳還從來沒有見大姨臉色這麼嚴肅過,嚇了她一跳,就小心地捂住了嘴巴,“我不問了還不行,至於這麼嚇人嘛。”
葉林又笑了:“圈子裏有很多事情,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好了,你以後記住了,離關允遠一點,還有,你對口服務的領導是李永昌,李永昌在縣委是什麼立場,你就是什麼立場。你是通訊員,不能有自己的立場。”
“可是……”溫琳還想問個清楚,“可是我不明白……”
不等她把話說完,葉林擺了擺手:“沒有可是,你照我的話去做,你就不會走岔路。小琳,你要理解大姨的一片苦心呀。”
溫琳不說話了,咬著嘴唇,目光望向窗外。孔縣在悄然之中發生不小的變故,冷楓在縣委更加孤立了,就算現在冷楓重用關允,關允的重要性能替代一個達漢國?達漢國可是常務副縣長!
而關允還樂嗬嗬地去做流沙河治理工作的方案,有用嗎?溫琳不樂觀,怕是冷楓要在和李逸風的較量中敗下陣,他一敗,關允再受他的重用,還是一樣打不開局麵,真是愁人。
溫琳替關允犯愁,關允有沒有憂愁不知道,但冷楓此時卻沒有愁悶,反而還很興奮。
在結束任命大會之後,縣委就立刻召開常委會,討論和研究郭偉全的分工問題,同時,再提流沙河大壩項目的議案。李逸風的用意很直接,就是要趁熱打鐵,借郭偉全走馬上任的東風,一舉壓倒西風,順利推動流沙河大壩項目的上馬。
孔縣縣委常委會會議室,麵積不小,三間平房,裏麵就是坐上幾十人也十分敞亮。不過斑駁的牆皮,年久失修的房頂,咯吱直響的桌椅,破舊的窗戶和全是窟窿的紗窗,無一處不以沉默而冷峻的現實宣告著孔縣的貧窮。
孔縣是真的窮,縣委大院十幾年從來沒有翻修過,在別的縣都是辦公大樓的今天,孔縣還是平房辦公,確實寒酸得可以。
冷楓坐在二號位置,神情比在任命大會上時反倒輕鬆了許多。隻不過一如既往的是,他微眯的雙眼和冷峻的眼神,以及幾乎沒有變化的神情,讓人依然猜不透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十幾名常委無一缺席,隻不過達漢國已去,郭偉全上位,看似不大的變化卻讓常委會的氣氛為之一變。冷楓以前還有達漢國跟隨,現在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還有什麼實力和資本與李逸風抗衡?
李逸風坐在首位,目光依次從眾人臉上掃過,溫和而淡然,他清了清嗓子:“同誌們,根據市委組織部的指示精神,偉全同誌擬主持縣政府日常工作,誰有不同的意見可以提出來。常委會就是民主集中製的具體決策機構,希望同誌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本來郭偉全的分工應該在冷楓主持的縣政府辦公會上討論決定,李逸風卻直接提到常委會上討論,有伸手過長之嫌。他還刻意強調民主集中製,常委會上確實每人都有一票投票權,是民主,但書記有一票否決權,才是真正的集中製大權在握的體現。
不少人聽了都是心中一凜,好嘛,李書記今天是非要將流沙河大壩的問題強行通過了。如果冷楓再繼續一個人硬撐著不同意,說不定真會上演一場一二把手當場對峙的局麵。
東風浩蕩,今天的常委會,終於要全麵壓倒西風了。
“剛才任命大會後,我和偉全碰了個頭……”冷楓發話了,他排名第二,理應由他緊隨李逸風之後發言,“常委會後,政府班子就會召開常務會議,討論偉全同誌的分工問題。李書記的提議,我原則上沒有意見。”
都以為冷楓會多少表露一下個人的權威,沒想到他完全沒有接招,順勢就答應了。熟知冷楓性格的在座各位,心中多少明白,冷縣長不想在郭偉全分工的問題上糾纏太多。常務副縣長的職務,名義是政府常務會議討論決定,實際上是市委的指定,多說無用。顯然,冷楓想將主要精力用在後麵的流沙河大壩項目的討論上。
莫非是說,冷楓還要硬撐著不同意?李永昌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暗中和分管政法、工業的副書記劉平交流了一下眼神,心中做好了應對冷楓各種說辭的準備,務必一舉拿下大壩項目,爭取一局定勝負。
冷楓都說沒意見,下麵的人更是紛紛附和幾句,郭偉全的分工討論算是獲得了一致通過。隨後李逸風話題一轉,就提到此次會議的重頭戲——流沙河大壩項目。
“眾所周知,流沙河的問題由來已久……”李逸風先來了一出開場白,流沙河的問題是老生常談了,在座各位不但心裏有數,而且人人了如指掌,早就不需要什麼開場白。但會議發言就要講究起承轉合,足足講了十分鍾,他的話才落到最關鍵的問題上:“綜合以上情況,我認為,流沙河大壩的建設,勢在必行!”
領導發言的時間越長就越證明領導對問題的重視程度,和以前幾次提及流沙河大壩項目時李逸風必提建設大壩確實有困難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將大壩項目上升到政治高度,強調不管有多大困難,隻要團結一心,攜手共進,必定可以排除萬難,勇往直前。
眾人都聽出來了,李逸風要和冷楓攤牌了!團結一心的說法顯然是指冷楓步伐不一致,不團結大多數同誌,喜歡特立獨行。
李逸風一說完,會議室中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冷楓的身上。冷楓冷峻的表情忽然就露出一絲罕見的笑容,他將手中的筆一扔:“經過慎重考慮,我同意上馬大壩項目,但我有一個前提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