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侶把燈撚撥亮,小心翼翼的翻動發脆的紙頁。在暗紀元中,生命的凋零就像隕落的花瓣一樣,多少人沒有熬過漫長的黑暗,在無盡的寒夜裏,燃料是極其稀缺的資源。
但僧侶顧不得這些了,他急切的要在浩如煙海的古籍裏,找出宇宙的秘密。
這次的暗紀元持續了多久?僧侶不清楚,他也不可能記得,他出生的時候就是暗紀元,他父親,他父親的父親,父親的父親的父親也都是在暗紀元出生,二十個世紀以前,最後一個在明紀元出生的人也去世了,關於明紀元的一切,就剩下紙上這點了。
明紀元的大地是藏青色的,藏青色的大地之下,發散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光和熱。
至少在遠古時代是這樣的。
僧侶揉揉酸疼的眼睛,出神的望著石牆,似乎看見了石牆外,永遠黑暗寒冷的大地和天空。
這些文字記述的,是僧侶無法想像的史詩時代的傳奇。在長達八個世紀的明紀元中,藏青色大地之上崛起了第一個也是最強的帝國,其間幾個短暫的昏紀元也不能阻擋它開疆拓土的步伐,這個已經不知曉名字的帝國的一位不知曉名字的偉大帝王,還曾經派出四位王子分別向四個方向出發,帶著浩大的隊伍,去探索帝國的邊界,和邊界之外的邊界。
僧侶合上書頁,關於這個帝國的一切記述至此戛然而止,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不知中斷了多少紀元輪回的記載以後,重新萌芽的文明才從殘缺的傳說和歌謠裏,大致推測出它湮滅的原因。
洪水和天劫抹去了整個帝國。祭司們癲狂的禱告,成打的活人被投入祭壇,絕望的軍隊排成人牆抵抗鋪天蓋地漫卷而來的洪水,殘存的城垣在天劫碾壓之下蕩然無存,隻餘下光滑如鏡的藏青色大地。
僧侶在心中默默禱告了一番,他明白,關於天劫的意義,至今仍有極大的分歧。一方麵,天劫會毫無征兆的粉碎整個城邦,把所有的一切都碾成齏粉;而另一方麵,藏青色的大地除了產生光和熱以外,並不出產任何物產,人們隻能看著腳下大地變換著五光十色的光芒,卻無法在它堅硬的表麵任何地方鑽開哪怕一厘米的洞,所有的食物、油脂、岩土,全都來自天劫--
來自天劫後留下的寰丘。
僧侶所在的教派顯然更側重於後者,天劫在毀滅之外更多的則是創生,為大地帶來豐饒和繁盛。教義裏不想提到的是毀滅和死亡,在這個曆史上迄今為止可能是最長的暗紀元裏,已經將近二十個世紀沒有天劫降臨,五個世紀之前的一次地震後,不再發光的大地也停止了發熱,饑餓和寒冷在大地上肆意收割生命,甚至有上帝已死的異端在流布,殘餘的人類都掙紮在絕望的邊緣,毀滅、死亡,甚至這些簡單的字眼都會成為壓垮他們脆弱神經的最後一根羽毛。
對明紀元的渴望,也變成了對天劫的渴望,變成了祈禱的歌聲。
“大地震顫,聲貫天宇,天劫降下,驅散黑暗,光芒萬丈。”
關於明紀元古老的預言成為人們生存的唯一精神支柱,關於其他城邦的壞消息不時傳來,他們耗盡了所依附的寰丘的一切資源,饑餓絕望的人們甚至易子相食,行將崩潰。
然後就沒有了消息,僧侶能想象那些坍塌的廢垣,鬼域般的荒村,狀若骷髏的餓殍。
僧侶不敢再想了,或者他們的寰丘不夠大,或者過遲的實施配給限製,或者他們沒有抵擋住劫掠者的侵入,或者,他們下定決心吃人的時候太晚了。
僧侶知道,自己的工作就是相信。相信天劫必定再臨,相信光明和溫暖必定重現,說服自己,然後用禱文和歌聲再激發起人們的一點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