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贖罪……”
瑪弟亞用嘶啞的嗓音吐出生前最後的兩個字,遂抬起兩個血津津的空眼眶,這一細微的動作要了他的命,莊士頓神父能聽見一縷魂魄自瑪弟亞被迫大張的口腔內迅速躥出,餘下一串“滋滋”聲。
“什……什麼?”莊士頓每往前踏一步,陽光便由七彩玻璃窗傾斜著刺入他的腳尖,於是路行得如此之痛,幾乎令他暈厥。尤其是十一位少年在他身後尖叫,仿佛他踩住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通往地獄的台階。
然而他隻是想聽得更清楚一些,於是徑直走到布道台前,仰麵望著掛在十字架上的瑪弟亞。那裏原本是一尊半裸的基督像,青銅打造,低垂的頭顱上掛著慘綠色的濕發。瑪弟亞的頭發卻是金的,陽光與七彩玻璃製造的效果,腫脹的赤紫色麵孔在藤條的纏繞下已綻開傷口,細細的血線自鼻孔一路蜿蜒,爬滿了脖頸。
“什麼?”莊士頓仰望著瑪弟亞的屍身,他的軀體仍是雪白的,皮膚緊貼住肋骨,兩條腿鬆鬆垂落,仿佛可隨風搖擺。
瑪弟亞再沒有說話。
第一章 聖瑪麗的太陽
“你真當我在這裏就安全了?別忘了有人可是死在這裏,被挖了眼珠子綁在架子上,也莫怪我疑你別有用心。”她笑吟吟拿起女祭司牌道,“你瞧,這牌都講了,我得會會各路神靈,莫在一個鬼身上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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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到遜克縣的辰光正值中午,然而天仍是暮晚的顏色,一舉頭便是滿目陰沉。火車窗戶外沿上掛著的那一排冰棱渾圓粗壯,發出幽幽的光。夏冰直覺得腳趾都要凍掉,又舍不得將那雙厚到離譜的重皮靴脫掉,生怕扯得不當心,連腳趾骨都掰斷而不自覺。事實上,南方人並不畏懼北方的幹冷,無奈“心魔”作祟,見到這樣的冰天雪地便有些惶惶的。
杜春曉也眉頭緊皺,裹著一件羊皮大襖,內裏還包有兩層棉褂並一件貼身毛線衫,身材腫出平素兩倍有餘。然而她眼神還是興奮的,精光四射,這份灼熱感烤得周邊人愈發生出些寒意來,因她麵對火車因風雪阻行而停滯這件事,表現出的歡愉顯然不太正常。唯夏冰懂她,未婚妻並非喜自己被困半途,卻是喜車軌上那一堆十餘尺高的“雪山”裏竟挖出了一個人來。
那是一具很長的屍身,穿著縫製粗陋的熊皮襖,一頭蓬亂的赤發蓋在額頭上,臉上的毛孔很粗,鼻尖上全是黑色細點,麵頰的雀斑在融化的雪水裏閃閃發亮。
“是個紅毛鬼子!還是女的!”
夏冰剛喊出口,便被杜春曉打了嘴巴:“你可是要自討苦吃?這裏正挨著俄羅斯的地盤,一路上大小幾十個屯子都是中國人與俄國人混住的,你若再囂張些,恐怕‘紅毛鬼’三個字還沒講齊全就被剝光了丟在冰川裏凍死,下場可不比從雪堆裏挖出來的那個俄國女人強些。”
話畢,杜春曉便縮著脖子圍著那屍首又轉了兩圈,突然笑道:“怎麼都在這裏半日了,還不見巡捕呢?”
身後一位麵孔發白的列車員咬牙切齒道:“剛剛列車長已去找人了,這邊村落太多,偏偏車子停在半道上,也不知死人是哪個屯子的,歸哪裏管。隻能就這麼耗著了!”
夏冰登時有些急了,吼道:“這可是人命,怎麼能就這麼耗著呢?!”
那列車員正欲回辯,卻被杜春曉以一記長歎封住了嘴,她正色道:“這裏也算半個荒郊野嶺了,要找個管事的,的確是不容易,但死者總是要敬的。”
“敬什麼呀?現在要緊的是把雪鏟幹淨了,盡早上路!”那人用怨恨的紅眼剜了一下屍體,便轉身走了。
夏冰探出車窗望去,見車頭處果然有十來個列車員在鏟那雪堆,因氣候幹冷,雪塊全無自行融化的跡象,隻有周遭人呼吸的熱氣與手中那把鐵鏟將它漸漸抹平。他不由皺眉道:“估計到黃昏時分,車子便差不多能動了。可這個死人又該何去何從?”
“到時指定是將死人隨便丟到路邊了事,難不成還帶去英國?”杜春曉依然繞在屍體旁邊不肯動,那些一度因好奇而在安置屍首的車廂內探頭探腦的人早已走得精光。此刻對它感興趣的,唯有杜春曉與夏冰二人。他們已在屍首旁站了半日,夏冰想起行李還堆放在硬臥鋪上,生怕被盜,欲轉身折回,杜春曉卻道:“要不然,咱們算算這屍首的去向?”
話畢,竟自顧自地將塔羅牌在蓋了灰色毛氈的屍身上擺出大阿爾克那陣形來,夏冰當下有些舌頭打結,顫聲勸道:“你這樣對她,不大好吧!”
“恐怕等一下車子能動了,才‘不好’。”杜春曉凍得通紅的鼻尖在暮色下格外刺眼,“他們會拋屍荒野,當這件事沒發生過,下了車,眾旅客也不過各奔東西,多半都是老死不相往來,誰還會牽掛一個不知名的死人呢?”
“這斷不可能吧?!”夏冰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