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古安（五）
他知道她是會遊泳的，而此刻的她卻是不斷撲騰著，似乎什麼力氣都使不上，這樣被人驟然推下水，她一定慌亂極了。
沒來得及多想，他上前一步，一躍進入海中。在跑過莫川身邊時，用手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領，直直把他往海裏帶去。
隻是一帶，莫川又是原本力氣很大的生物，他自然沒有把他帶到太深的地方，又加上他急著去救她，便也沒有再管莫川的情形。
奮力向她遊去，他感覺到手臂上還未愈合的傷口有絲絲的疼。無暇顧及太多，他上前，終於拉住了她，拖著她就往岸上遊。
抓住了他的手，她似乎也是放鬆了下來，慢慢地放鬆了身體，和他一起奮力向岸邊遊起來。
回頭，那凶惡的生物正以極快的速度遊在身後。他看了眼那生物，它的眼睛是直直盯著自己的。
是了，他是主夢者，得了他的血，對自己是多麼有益的事情。這樣的情況之下，她的安危似乎有了一絲保障，心中一個破釜沉舟，在接近海岸邊的時候，他用力把她向岸邊推去，瞬間，一陣劇痛就這麼狠狠襲來。
一片黑暗，隻有濃重的血腥味在身邊蔓延開來，這是他的血。他努力睜開眼去，卻是什麼也看不見了，她的眼淚，她的呼喊，都消失在了一片混沌之中。
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在身旁，帶著滿臉憂色。
他自己的身體，他最清楚不過了。在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僅存在身體裏的那些血液，不過比莫川多出一點點而已，而這一點點的差距，莫川隻需趁他病著努力一段時間便可。
她在他床邊，滿眼內疚，眼淚一顆顆掉落下來。他的心疼，更甚於自己身上的疼痛。
她問他，為什麼救她，為什麼在那樣的時刻，依舊不顧自己也要救出她呢？
他看著她的眼睛，心中掙紮，片刻，還是說：“因為……喜歡你啊。”
是啊，他喜歡她，這是個隻有她還不知道的秘密。他幫她看到父母死因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找到了送她回去的方法，可是他片刻的欣喜過後，是無與倫比的惆悵和失落。如果就這麼告訴她方法，她一定是要回去了吧？
他最終沒有告訴他，他早已找到了方法。他想自私一些，讓她留在這裏的日子能再多一些。哪怕最後，她終究是要回去的。
而這一切，隻是因為喜歡啊。
他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思，知道她起碼也是喜歡著他的，隻是這喜歡有多少，他便不得而知了。
然而表白之後，她的真心流露，讓他漸漸看清了這份喜歡，原來，她也是一樣喜歡著他的，原來她的那份喜歡，也是積攢了那麼久了。
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裏，她是快樂的，即使眼底有散不去的愁雲，他也知道，他帶給了她快樂，自然他也是。但他心中更多的卻是擔心，擔心著他終將結束的生命，和沒有他以後她一個人的歲月。
於是，他告訴了她傳送回人類世界的按鈕，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全她的安全。
誰知她卻是不肯走，非要找到個方法來。
他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直到那日她告訴他，祭江岸是大他兩輩的主夢者。
這件事情，大約是有了轉機了，他想。
於是在她問起是要留在主夢島還是去人類世界時，他堅定回答要去到人類世界。
這人類世界，是她的世界。他不願意讓她違背著時間的規律，不老去不死去地生活在這個主夢島上，而他死了，則有機會成為真正的人類。愛情的前半段時間，他們因為身份的差異而畏畏縮縮，他想要他們從此以後，永遠無法為自己的身份發愁，若要做，就做一樣的人，而不是一個是人一個是主夢者這樣的尷尬。
白彥時常來看他，他知道，這是唯一能確保許藝安全的主夢草了。於是他在有一天叮囑他，讓他一定好好努力，即使不能超過莫川，也要做莫川之後的最強者。
他賭了一把，賭莫川雖是最強，卻做不了主夢者，而下一任主夢者，自然是白彥了。
白彥向來尊敬他，聽了她這話，自然是要努力萬分了。他不放心，又叮囑他一定要照顧好許藝，這才能安然下來，靜靜等待自己的死亡。
其實他心裏也是怕的，他怕的不是死，而是死亡帶來的無限可能性。要是他成為了人，卻和祭江岸一樣把一切都忘了怎麼辦？要是他走後，主夢島上風雲變幻，白彥還是成為了主夢者怎麼辦？他不是神，無法吧一切事情都安排妥當，這一場死亡，亦是一場賭注。
半月之期到來的時候，他已經睜不開眼睛，隻能靠著那一絲僅存的意識，硬撐著自己不要昏睡過去。
他能感受到她的靠近，帶著她特有的腳步聲和身上的淡香，可他卻沒有辦法睜開眼睛去看一眼。
腦子不夠清楚了，但還是強迫著自己在最後的一刻依舊想著那些開心的過往，他相信，隻他一直這樣想著，變成人類以後，也會起碼記得一點點記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