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2)
靈兮打開牢門,把燈放在地上,扶燕姬靠牆坐起道:“你這是何苦呢?”
燕姬望著他,冷笑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靈兮從懷中取出一隻白瓷瓶,將裏麵的藥丸倒出道:“這是金璐丸,吃了它可以治療你的內傷。”
燕姬將臉轉到一邊,冷笑道:“將死之人,還浪費這些東西做什麼。”
靈兮道:“明日等穀主氣消了,我和秋痕會幫你求情。”
“不必了。”燕姬冷冷道:“我不需要你們可憐。”
靈兮微怒道:“沒有人會可憐你,命隻有一次,你自己都不懂得珍惜,誰還會來替你憐惜。”
燕姬冷笑道:“你是來教訓我的嗎。”
靈兮道:“我沒這個閑情。”他將金璐丸放回瓷瓶,塞到燕姬手中道:“東西我放這裏,你好自為之。”說完他望了燕姬一眼,起身走出地牢。
燕姬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又望向手中的白瓷瓶。許久,淒慘一笑,用盡所有的力氣將白瓷瓶狠狠摔向地麵。白瓷瓶落到地上砰然摔成無數片,金璐丸撒了一地。
靈兮走出地牢,初秋的風吹到他身上帶著微微涼意,
又是秋天了,靈兮想。在落霞穀中,這樣的日子周而複始,永遠沒有盡頭。
空中傳來了輕微的琵琶聲。即便隔得很遠他依然聽得出那是曲“春江花月夜”。
穀主大婚,最傷心的應該是她吧。她今生隻想陪在他身邊,隻是這一點小小的願望今後也不能實現了。
“隻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杜甫的這句詩,說的又豈隻是那個被拋棄,隱居在深山的女子。
秋痕,秋痕……
注定秋過無痕。
靈兮望向月空,深山夜空中的星星永遠都寥寥可數。
是誰在彈琵琶,從“春江花月夜”到“西江月”,從“漢宮秋月”到“平湖秋月”,從“雪山春曉”到“梅花三弄”,從“出水蓮”到“分飛燕”……一曲一曲又一曲,在這個深夜裏如泣如訴。
喬英放下手中的酒杯眼望遠處,喃喃道:“是痕兒。”那個孩子,即便心中有再多的苦也從不會說出來。
紀成軒低聲道:“好憂傷的琴聲,秋痕右護使……”
他怎會不知隱藏在那女子心中的苦。當他第一次聽見那個女子彈琵琶,他就聽出了她琴音最深處的憂傷。
但這一切最終的結局,卻是他造成的。
紀成軒,這一生他為自己的自私與無能負了多少人。
紀成軒望向喬英,道:“燕姬司主……請喬穀主饒她一命吧。”
喬英冷掃他一眼道:“紀閣主是在幫燕姬求情嗎?”
紀成軒頷首,道:“子英。”
他話未說完卻聽喬英冷冷道:“紀閣主,這是我落霞穀的家事,請你自重。”
紀成軒道:“可是……”
他話未說完喬英便冷冷站起,轉身離去。
可是,可是什麼?留著燕姬終是太危險。她竟敢在穀主大婚上刺殺曉寒,日後還有什麼她不敢做的。
碧綠的山崗上,百花盛開,蝶舞紛飛,兩個五六歲的孩子手牽著手奔跑在花叢中。
小女孩氣喘籲籲停下來,拍著自己的胸脯,扭頭望著旁邊的男孩笑道:“裔哥哥,文文姐明天就要當耀哥哥的新娘。”
小男孩停在她身前,道:“我知道了,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小女孩向前跳了一步,道:“文文姐說,從明天開始她就可以天天和耀哥哥在一起了。”
小男孩道:“就像爹和娘一樣。”
小女孩側頭望著小男孩道:“裔哥哥,你想不想天天和痕兒在一起。”
小男孩望著小女孩點頭。
小女孩笑著羞澀的問道:“那我長大後,也當裔哥哥的新娘好不好。”
小男孩點頭道:“好,我長大後就娶痕兒當妻子。”
秋痕手中的弦越來越急,隻聽“哧”的一聲琴弦應聲而斷,劃過她的手指,落下滴滴鮮血。
幽靜的小路上,一名十歲左右的小男孩握著劍走得飛快。他身後一名八九歲小女孩努力的想要追趕上他,卻總是離他很遠。
惶急中少女腳下一滑,重重摔落到地上。滿身的疼痛,心中的委屈讓她忍不住低聲哭泣。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叢林中。
就在少女以為他已經走遠的時候,他突然又轉回來,伸手抹去女孩臉上的淚痕道:“不許哭,姐姐從來就不哭。”
他不允許她哭泣,所以自那以後,她再也不哭泣。
即便心中再痛,心中再苦,她也隻將一切都隱藏在心底最深處。
可是後來她發現,他一天天的離她越來越遠。有時陌生的連她都已不再認識。而如今……
四支弦,在秋痕手中流淌出一曲曲更加動人的樂曲。這個女子,將她的心,將她的情分毫不留的都進獻在樂曲中。
秋痕手上不停滴落著鮮血,但她的琴音卻更加清脆悲涼。
冷風吹拂,月色黯然。
在這無邊的黑暗中,一襲素衣獨自漫步。她踏著琴音而來,舉目望向錦玉樓,眼神中帶著無盡的惆悵。
綠柳樹下,不知何時多了一襲黑衣,隨風而蕩。他傾聽著琴聲,如若深潭的眼中沒有一絲感情。
素衣女子靜靜走到他身後,淡淡道:“你不該來這裏。”
黑衣男子不答。
素衣女子道:“回去吧,她會沒事的。”
黑衣男子神色悠遠,輕聲問道:“紀成軒呢?”
素衣女子道:“回去了。”她愣了許久眼望遠處,像是自語般喃喃道:“已經負了一個,就不要再對不起另一個。”
黑衣男子眼神變得淡漠,愣了許久道:“你說這話是因為我,還是紀成軒。”
素衣女子搖頭垂下螓首,目光淡淡道:“是曉寒和痕兒。”
黑衣男子自嘲的一笑,漠然轉身離去。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繞過落霞穀中所有的亭台樓閣。
這裏是他的家,是他自小長大的地方,卻也隱藏著他的悲哀。黑衣男子的手指一下下敲擊在他所能觸碰的東西上,發出清脆或沉悶的聲響。
文淵樓中,紀曉寒沉睡在喜床上,她臉上的紅暈還未退去,睡夢中還帶著含糊不清的囈語。
黑衣男子輕啟門扉,走到床前望著她熟睡的容顏,許久,替她蓋好被子,坐在不遠處的圓桌前,一杯一杯的飲著杯中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