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牡丹,天下一絕,花開錦繡,富麗瑰美,人人可賞。可是在北雁皇城麟王府,除去天家花園兒,洛城的牡丹在這裏的便遜色許多了。花後魏紫,雍容華貴,天子親賜。賜予何人?麟王夫人——柳新柔!”,三字說出擲地有聲,說書人停了下來,歇口氣接著道:
“要說這位夫人何以能得天子賞賜,可有何出眾之處?”
眾聽書人伸長了脖子等著他接著往下說,可說書人半眯著眼睛,手執個黑漆漆的破砂壺,就著缺了一角的壺嘴一滋,咂巴著嘴,掃視眾人一圈兒,吸了口氣卻欲言又止。有人按耐不住,發問了:
“有何不同,海大爺,您倒是接著說啊,別吊我們胃口啦。”說話的穿著一件髒兮兮的寬大褂子,打滿了補丁,肮髒的手拿著個缺角的碗,裏麵有半碗冷掉的稀粥,頭發蓬亂,臉上倒還幹淨些,就是麵色蠟黃。他喝了口粥,瑟縮一下,似乎那說書人講的段子就是他的下粥菜。
此人在這群人裏麵不顯突兀,隻因這兒的人都是這樣衣衫襤褸,蓬頭垢麵。他們是難民,而這裏是京郊難民區——百草堂。這群人裏有因西北戰事逃奔這裏的,有因隴州地動逃難而來,也有因其它原因混跡這裏的……
他們經曆了生死劫難,他們迷茫而又麻木的眼睛隻有在聽說書人講起那些達官貴人趣事的時候才露出一絲向往,一點兒嫉羨。
草棚靠邊角落裏,有名婦人,她的頭發淩亂,單薄舊衫外隻套了件脫了毛的兔皮背心,在這群人裏麵已是最幹淨的了。她懷裏似抱著什麼,也許是個包裹。
四月天氣,淫雨霏霏,她坐在人群最外圍,靠著毛糙木柱子。蒙蒙細雨吹在身上,她顫抖著身子,抱緊懷裏的布包裹。包裹動了一下,露出一隻粉嘟嘟的小指頭,包裹裏麵竟然是個嬰孩!
婦人撫開遮眼的發,掛在耳後,露出一張清秀而又柔和的臉,隻是麵色蠟黃,嘴唇幹裂。長長的睫毛擋住了她的眼,目光柔柔落在懷裏的嬰孩身上。
嬰孩似乎剛睡醒,烏黑的眼子直勾勾地注視著婦人,不一會兒眼眶便濕漉漉的,揮動起小手,粉唇蠕動,“哇哇”啼哭起來。
眾人沒等到說書人的故事,倒是等來一陣嬰孩哭聲,都轉頭望向哭聲來源。那名婦人站立起來,點頭歉意一笑,抱著嬰孩往後邊走,那邊有個簡易搭起的灶台。
“雲錦啊,孩子醒了吧,來,這碗米湯給你留著呢。”慢吞吞的語調,聽起來很無力。
說話人是個佝僂著背的老婦人,看起來上了年紀。灰白頭發,滿臉皺紋,瘸了隻腿,她端著隻破瓷碗走過來,“喲,小福福餓了,哭的可憐哦。乖,不哭不哭,婆婆給你米湯喝。”
她顫巍巍地遞過那隻破碗,伸過頭來,渾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嬰孩粉嫩小臉,笑開來,露出缺了幾顆牙的嘴。
“謝謝殷婆婆。”婦人道過謝,從那蒼老的手裏接過碗,把碗擱在一邊的破矮桌上,盤腿坐下。那名喚做殷婆婆的也挨著坐下,一邊幫著婦人喂孩子,一會兒昂起頭聽聽說書人的故事。
“……這位夫人長得可是傾國傾城,琴棋書畫,樣樣皆精,名滿京都……熙合四年,南北朝結姻,南朝萱羽公主遠嫁而來。洛州州牧上貢姚黃、魏紫兩株絕品牡丹特表祝賀,寓意呈祥……”
說書人講的興致高昂,口沫橫飛,而婦人這邊因為距離遠了聽不大清,時斷時續。
即便如此,婦人還是聽得頗有興味,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她一手拿著勺子小心翼翼吹涼了喂到孩子嘴邊,一勺接一勺,嬰孩玩著手指,踢蹬著蓋著的小被子,時不時咧開嘴衝著她笑,原來她的笑是因孩子的笑顏而滿足……
殷婆婆在一邊時不時幫孩子掖掖小被子,拍拍她,逗逗她,嘴裏嘟囔“福福乖,福福吃飽了乖乖睡,要快快長大……”
嬰孩也許是覺著老婆婆那豁開的缺牙的嘴發出的嘟噥聲好玩兒,也許是覺著抓住了那隻老是輕拍她的手有趣,咧開嘴“咿呀”笑開,露出幾顆小小牙齒,她抓著那滿是皺紋的大手,更用力的揮舞著小手。那名婦人笑得柔美,對著婆婆輕聲說道:
“殷婆婆,看來小福福很喜歡你呢。”
老婆婆笑著點頭,全心投入到逗弄那孩子去了,說書人的故事再精彩也吸引不了她了。對她這個老婆子來說,遠在天邊的人兒哪有近在眼前的可愛生命來得更有吸引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