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一天,下不為例。”我向孫散保證。
“這一天就夠咱們喝一壺了,你還想有下次?”
半個時辰之後。
“鬼片。一定是鬼片。”我喃喃地說。
看別人吃飯能看得自己冷汗長流、毛骨悚然,我頭一次體驗到。
飯是很粗、看上去很可能有點夾生的粗米飯,菜是幹癟的醃蔬菜。這幫士兵居然像軍訓之後吃第一頓肯德基一樣狼吞虎咽,吃了一碗又一碗。
我跟孫散在營中巡視,感覺自己帶的不是兵,是難民營。我們南蠻的那些家夥都不會喜歡吃這樣的東西,更別說吃這麼多了。
一個穿著打滿補丁的文士服、滿臉滄桑但皺紋不多、看不出多大年紀的人吸引了我的注意。別人吃飯也快,但至少還要“吃”飯,這個人簡直是在吞飯。隻見他拿起一隻碗來,筷子一扒拉,就有一大坨飯落入口中,跟著他嘴巴一合,馬上又張開,又扒拉一大坨飯入口,剛才慢慢一口飯就好像使用了什麼瞬間移動的魔法一樣不見了。這家夥的碗是周圍士兵中最大的,比“麵愛麵”的那種巨大麵碗還要大,他七八口就是一碗。
我好奇地走過去,他看到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加快速度——是的,在這種慘無人道的速度上此人還有提高空間——吞掉了手裏的飯,把空碗扣在桌上,站起來行禮,說:“孟司馬好。”
“你好,你是士兵麼?為什麼穿成這樣?”
“在下是本軍的主簿,名叫步騭。”
(步騭?內政型人才啊。)“你怎麼混得這麼差?……你也是潘璋的債主?”
“不是,我去陽羨投奔二公子,剛好潘司馬、不、潘璋剛剛建軍,二公子就派我給潘將軍做了主簿。”
我心中突然靈光一閃:為什麼刺客能在潘璋的眼皮底下自由出入?為什麼孫策死後的第二天,本該在離丹徒差著一大段路的陽羨的孫權就帶著手下們出現在了?!他媽的他們早就知道了孫策的死期!
“因為潘璋謀反,你也被抓了吧?怪不得怪不得,在牢裏餓壞了?”
“沒有,周護軍何等氣量,怎會幹這等株連陷害的勾當?”
(周瑜有氣量?我倒,那他怎麼會被諸葛亮氣死?靠,我怎麼又把羅貫中那個廢柴寫手的鬼話當真了。)“你不老實啊,你誇周瑜有氣量,怎麼當初不投奔他而去投奔二公子?”
“陽羨比較近……我沒那麼多路費……”
“算了,你繼續吃飯吧,這頓之後你跟我們一起吃,好歹也是主簿,怎麼跟小兵一起吃飯?”
步騭看著我,臉上每一根肌肉都僵硬了,兩眼隱隱泛著水光。
“你怎麼了?你的家鄉不會有座山叫斷臂山或者斷背山吧?”
“他是太歡喜了。”孫散悄悄對我說,“聽說潘璋為人驕橫,看不起這些書生吏員,把他們當奴仆一樣使喚,不高興了就打。”
(這也正常,老子玩三國的時候也這樣,這種智力不到八十的文官屁用沒有,心情不好時抓住就殺)“靠,這小子真渾,死了活該。”我隨口表示著同情,拍拍步騭的肩。
步騭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我最見不得男人哭,趕緊拉著孫散離開,低聲問:“大夥兒怎麼會餓成這樣?”
孫散長歎一聲:“潘璋這些士兵不是山越人,就是江北的難民,餓得狠了,我們軍糧不足,也不敢讓他們敞開吃。”
說到山越人,我想起來丹徒的路上看到的那些死者,問:“山越人?山越人不是我們的敵人嗎?怎麼會為我們打仗?”
“我們抓來的。”
“抓來?抓來當兵?他們不反抗?不當逃兵?”
“有飯吃,就可以了,還可以提拔漢族的山民當官,監督越人。”
“漢族的山民咱們也抓?”
“是啊,不然兵從何來?”
“江東諸郡人口不少,怎麼沒人當兵?”
“平地上的居民,大多是士家大族的奴客蔭戶,不歸我們管的。我們還需要有足夠的實力,防止這些江東大族從背後捅我們刀子。”
“怪不得這些兵餓成這樣——平地都被他們占了,你們就算抓了山越人來當兵,又能給他們吃什麼呢?”
“不勞兄久居益州,太平日子過得多了,不知道亂世是什麼樣子。”
“亂世是什麼樣子?”
“人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