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站起身來,微微一笑:“我沒有冒犯你的職業權威的企圖,但是,有一句話我必須對小靜說,也許聽了這句話,她的心情會好受一些。”
靈山醫院特護病房。
安靜如她名字一般躺在病床上。護士小姐剛給她注射了鎮定劑,希望她能好好睡一覺。住院一周以來,她隻能在藥物的幫助下才能合眼入夢。眼下,她感到眼皮沉重,頭昏沉沉的,清醒與睡夢距離如此之近,一合眼它們就會擁抱在一起。然而,她倔強的瞪大眼睛,不肯入睡。她害怕做夢,害怕夢見黑暗的蟻巢中那一幕殘酷的景象——閃靈的屍體從電鍍池中浮起來,胸腔綻裂,肋骨向身體兩側展開仿佛蝴蝶的翅膀,內髒與骨骼表麵鍍有一層閃閃發光的亮銀,猩紅的血漿就在這銀色蝴蝶的周圍翻滾沸騰……
為了保持清醒,她努力觀察周圍的擺設。目光首先凝聚在自己的左手上。蒼白纖細的手腕,青色的血管凸起來,一根細針刺入血管,把冰涼的藥水輸入體內。沿著針頭向上是一塊紗布,被膠帶牢牢固定在手背上,再向上是塑膠輸液管,半空裏宛若雙胞胚胎般貼在一起的兩隻吊瓶,金屬輸液架,再向上是雪白的天花板……
耳畔傳來敲門聲,側頭望去,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外。安靜心跳加速,睡意被驚喜掃蕩一空。她從床上坐起來,想喊“哥哥”,卻又紅著臉緊抿住嘴唇。
高翔拉一把折疊椅坐在病床旁,握住她的手,熱切的端詳著她的臉。“小靜,才七天沒見,你像變了個人似的,氣色很差。”
“才七天嗎?我還以為過了半輩子,你來看我,真是…太高興了。”她深深低著頭,眼神近乎貪婪的盯著他的手,緊握的雙手傳來他的體溫和特有的味道,那是唯一能讓她聯想到親人與安全感的味道。她希望高翔不止握住自己的手,更進一步保護她柔軟脆弱的全部,於是在喉嚨深處悄聲呢喃:“哥,抱抱我……”
仿佛心電感應,那雙支撐著她的手臂果然伸過來,把她拉入渴望已久的懷抱中。
“太好了……”安靜偎依在他胸口,流淚啜泣,“你把我從噩夢裏拉回來了。”
“是什麼樣的噩夢,能跟我分享嗎?”高翔輕撫著小姑娘淩亂的發絲,柔聲問道。
安靜斷斷續續的哽咽道,“我一直以為,自己絕不是膽小的人,我喜歡看恐怖,恐怖電影,自己畫恐怖的漫畫,從來不會害怕,可那都是假的……當真正的恐怖落在頭上,我……我怕的像個被剝光毛的小雞,太丟臉了……”
高翔替她擦試眼淚,低聲說:“你殺了人,並且差一點被殺,不害怕才不正常。我十三歲的時候從單杠上摔下來,輕微腦震蕩而已,可是從此‘引體向上’考試再也沒及過格,手指碰到單杠就禁不住哆嗦。和我比起來,你算是很勇敢了。”
“不止是可怕……更多的是失望,對自己感到失望。你知道,我畫《發條俠》的初衷是想變得更堅強,我深知自己的懦弱,一廂情願的幻想:假如有一天我擁有了發條俠那樣強大的力量,自然會擺脫懦弱的性格,擁有無限的勇氣。我天真的以為一個人的性格是由她的能力決定的,可是那天晚上,我進入發條俠的身體,我成為了艾米莉,我有力量保護你,可是卻嚇得縮在角落裏,眼睜睜看著閃靈傷害你大氣都不敢喘……”
“可是後來——”
“是的,後來我殺了他。但那不是出於自發的勇氣,而僅僅是……僅僅是因為不願意親人遇害而做出的下意識的舉動。那一刻我眼睛裏看到的不是你,而是被閃靈殘酷虐殺的父親……你和我父親的形象在那一刻重合了。殺死閃靈的那一劍是肉體的決斷,而非源於理智。如果時間倒流,回到當時,我不見得敢劈出那一劍……就算擁有發條俠的力量,我也沒辦法成為艾米莉。”她痛苦的抱著頭,“艾米莉嫉惡如仇,對惡人從不留情……可我不行,我的手隻適合握筆,而非揮劍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