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任務很奇特,而且非常極密,整艘艇上,隻有他活裏夫一個人知道任務真正內容,他們將要運送整整一個排的人馬,穿越遍是雷區與德國潛艇的英吉利海峽,在第二天晚上到達法國海岸,送走這批人後,再原路返回。任務很簡單,但同時也非常危險,無處不在的德國潛艇、四處密布的雷區、無孔不入德國偵察機,任何一處失誤,都將對於任務的成敗造成難以挽回的影響,這對於活裏夫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挑戰。
23點45分,船員已經全部上艇,此時的碼頭,靜悄悄的開來了三輛包裹得嚴嚴實實,車身刷滿黑漆的卡車。卡車徑直開到潛艇邊的碼頭邊上停下,整個碼頭靜悄悄的,連剛剛還在一邊巡邏的憲兵也不見了,這種陣勢,連活裏夫也是第一次見到。第一輛卡車的車門打開了,一名戴著頭套,穿著奇怪的黑色製服的軍人走下車來,徑直踏上棧橋,向活裏夫走來。
“活裏夫艇長?”一口說不出什麼味道的英語。
“是的,您是負責此次行動的軍官?”
“不,我隻是來送行的。”說完話,穿著奇怪軍服的軍人往碼頭方向揮了揮手,仿佛變戲法一般,三輛軍車的車棚刷一下子全部拉開,三十多名穿著同樣製服的軍人迅速的下車集合,其中的一名軍人跑步上了潛艇,向二人敬禮。
“4號,我就送以這裏,一路順風。”
活裏夫大訝,二人之間似乎用的是中國話在交流,這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英國皇家海軍的潛艇,竟然要運送一隊中國人到法國去執行任務。
“請2號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被稱為4號的軍官,與活裏夫進行了簡單的交流後,便揮揮手,讓早已經在碼頭上列隊完畢的奇怪隊伍上艇了。久經軍陣的活裏夫看得出來,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戴著頭套的他們,看不出是什麼人種,昏暗的燈光下,隻能看出他們的身體相當的膘悍。國防部打算反攻了麼?竟然派出這樣的部隊前往法國大陸。活裏夫隻知道他的任務是將這些人送到法國,並不知道其他的詳細細節,但他還是友善的提醒這群人在艇內需要注意的事項,然後看著他們手腳敏捷的鑽進艇內,他們似乎受過相關訓練,入艇的動作簡潔而迅速,要知道,即使是海軍水兵,沒有經過相當的訓練,也很難把這個動作做得如此的熟練。兩分鍾後,碼頭上便隻剩下那個前來送行的“2號”軍官。他默默的注視著緩緩啟動的潛艇,直到它消失在了夜幕中。
2號轉頭走向車隊,很隨意的扯下頭上的頭套,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鹹濕的空間,燈光下那年輕的麵龐,赫然就是中國團的代理參謀長—熙宏。他今天是特意從留守軍營趕過來為這支小分隊送行的,在昨天,他已經送走了三連一排,今天出發的,是三排,由營長萬哲飛親自帶領,三天後,還有一個半連會從另一個軍港分乘三艘潛艇出發,現在在留守軍營裏,隻有一個排的兵力了。
坐在副駕駛座上,熙宏點燃了一支香煙,並沒有急著叫司機開車,而是努力排開心中的煩躁,回憶起整個行動的細節,試圖找出行動的破綻,根據計劃,最先出發的一排,將在已經成為德軍後方的貝爾克附近登岸,想辦法與法國抵抗組織的遊擊隊彙合後,向他們最先出現的杜埃附近運動,找到那個山穀,然後潛伏下來,按照熙宏的估計,範大同他們脫困後,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他們第一次出現的山穀,在那兒等待援兵的到來。剛剛出發的三排,則會在德軍防守相對薄弱的荷蘭港口澳斯坦德附近上岸,一方麵給荷蘭抵抗組織運送補結,一方麵想辦法向德國境內運動,熙宏曾經設想過,以範大同的個性,極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穿過德軍的大後方,進入德國境內潛伏,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中國有句古話,叫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隻要小分隊與範大同一行人的距離夠近,他們之間的無線電就能聯係上,找到範大同一行人的可能性,也是很高的,當然,為了避免與德軍接觸,熙宏也給二分隊規定,在一星期內沒有發現範大同的蹤影,就得立刻向比利時方向撤退,趕到澤布臘赫,與接應的比利時抵抗組織接頭後,返回英國。
盡量避免與德軍衝突,是熙宏為幾支小分隊定下的調子,可是,真的又能避免得了嗎?熙宏在心中苦笑著,整個歐洲大陸,有大半都在德軍的控製之下了,走到哪兒又不會碰上德國人?幾個月來,熙宏都在苦苦思索著他們來到這個時代,給這個時代所帶來的衝擊,是否真的會改變曆史?他們是否又會真的憑空消失?這本來應該是愛因斯坦的問題吧?想,又真能想得明白麼?真要避免改變曆史的話,在來到這裏時候,中國團就應該全體自盡才對,可是,誰又真的有那麼大的勇氣,放棄生命?他們不是在執行任務,而是在苦苦求生,難道敵人已經衝到麵前了,都要為了保全那根本不知道是否已經消失的未來,而放棄自己的生命嗎?熙宏做不到,他無法接受自己最親密的戰友,死在自己麵前的痛苦,那麼別人恐怕也多半是做不到的。
他們,都是國家培養出來的殺人機器,高級炮灰,他們,就是死亡的代言人,最精銳的軍人。
不要想得太多了,熙宏這樣告訴自己,然後揮揮手,命令車隊啟程,趕往另一個出發港口,為最後一支小分隊送行。
沉沉的夜幕裏,D-4緩緩的駛入了冰冷的大西洋,鋼鐵鑄造的艇身,代表著人類製造業的最高水平,但在大自然的威力下,仍然顯得那麼的脆弱,在巨大的浪頭上左搖右擺,艇內的水兵們久經沙場,也很少有過在這麼惡劣的天氣中出航的經曆。
“潛望深度!”活裏夫艇長發出了出航後的第一道命令,艇身兩側的水箱開始注水,D-4迅速的沉入了大西洋黑暗的洋底,既使是這樣,艇身仍然顛簸不止,可見洋上的風浪又開始加劇了,水兵們默默的祈禱著,這樣的天氣,對他們來講,既是危險,也是幸運的,聲納員喬斯特目前基本上是無所事事的,風浪造成的洋底回波讓聲納聽筒裏嘈雜一片,仿佛來到了人聲鼎沸的橄欖球場,讓他根本無法從中分辨出德國潛艇產生的回波,於是他把目光投向那群自上艇以後,就在默默擦槍或靜靜養神的特殊乘客,因為這次搭乘的人員較多,所以艇上的人員被盡可能的減少了,各種裝載物資也是精減再精減,艇員的不足,讓潛艇的操縱有些許困難,但畢竟不是戰鬥任務,因為基本上各各崗位都算運作正常。喬斯特很想跟他身旁那個把頭套擼到頭頂,露出一張冷臉的亞裔軍人聊聊天,卻又不太好意思開口,因為他實在找不到搭話的機會。
“你……好”喬斯特小心翼翼的打了個招呼。
“冷麵”轉過頭來,看了喬斯特一眼,沒有說話。喬斯特很清楚看到“冷麵”左臉上的巨大疤痕,讓他很是嚇了一跳。
“你的臉……”喬斯特禁不住摸了摸自己左臉頰,有些心寒,那應該是刀傷吧,可以想象那把刀這麼狠狠的劃在這個部位,會有多麼的痛楚,而那個人好像並不為意似的。
“小傷”,“冷麵”似乎是很辛苦才擠出兩個字,看得出來,“冷麵”並不是那種善於交往的人。不過這已經很令喬斯特感到高興了,潛艇兵是很特殊的兵種,長際的水下生活,讓他們變得很孤僻,而這對於喬斯特來講,十分鍾不說話,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是艇上那些人,卻能夠在一個星期裏除了回答長官的問題或是戰鬥時互相聯係一句話都不說,現在他終於找到一個可以說話的對象了。
“你,殺過人?”喬斯特好奇的問到,剛滿20歲的他,雖然躊躇滿誌的加入了海軍部隊,卻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黴的成為了一個聲納員,根本沒有與敵人捉對廝殺、麵對麵的戰鬥機會,在這個半大孩子的眼裏,戰爭,更多的是一種浪漫的存在,是騎士與騎士之間的對決。
“冷麵”似乎是陷入了回憶,年輕小夥子的問題,對他來講基本上是廢話,當他的狙擊鏡頭第一瞄準那個不知道姓名的鮮活女兵時,他就已經徹底忘記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他顫抖的射出的第一顆子彈,並沒有影響到子彈飛行的彈道,尖利的彈頭,在零點幾秒的時間裏,掀開了她的天靈蓋,然後一頭撞進那團承載著生命、青春、夢想的白色漿體裏,徹底的搗碎了所有的一切。第一次狙擊,“冷麵”並沒有依例關鏡、撤離,而是死死的貼在鏡頭上,死死的看著那具在一分鍾前還活蹦亂跳的美麗軀體,抽搐著掙紮著阻止生命的迅速離去,他死死的看著她的戰友,那些個子矮矮的越南士兵,前赴後繼的在自己戰友的彈幕下拚死前來,想要拖回她早已經冰冷的屍體。
他很難將鏡頭裏這些人,與宣傳當中的那些殺人惡魔劃上等號,這讓他想起了醫務班的小柳,如果她被敵人射殺在那人地方,他想,他和他的戰友,那些整天躲在貓兒洞裏堅守的大男人,一定會鄭重其事的穿上久違的褲子,把自己的生命放在一邊,去搶回同樣冰冷的屍體,然後自己倒在前進或是回來的路上。然而,小柳已經死了,死在剛剛被他殺死的那個越南女兵的戰友刀下,被活生生的剝下全身的皮膚,然後掛在熱帶雨林的陽光下,曬成一具幹屍。這也是他,端起這支狙擊步槍的真正理由。然後當他射出第一槍的時候,就已經忘記曾經刻骨銘心仇恨了,心中留下的,隻有空洞、還有機械的執行那些剝奪生命的命令。
戰爭,讓士兵成為沒有思想的棋子。
喬斯特沒敢打擾沉思中的“冷麵”,他有些懼怕冷麵此時散發出來的那股陰冷氣息,未經戰事的他,根本不懂,為什麼一個人的身上,會發散這樣的氣質,他不知道這種氣質的來源,他隻知道這種氣質,讓他很害怕,仿佛身上坐著的,是一尊死神,於是,他沒有繼續說話,而是呆呆的望著眼前的機器,回憶著媽媽的美妙手藝,心裏期盼著早一些完成任務,然後回家吃上一頓熱騰騰的飯菜……
“為什麼當兵?”冷麵忽然開口了,這使得喬斯特有些措手不及,他原以為冷麵不會再說話了。
“嗯…這個..怎麼說呢,我想證明自己,嗯,是這樣的”
冷麵似乎是象在看外星怪物一樣看著喬斯特,看得喬斯特心中一陣發毛卻又不敢動彈,在真正的老兵麵前,他隻是一個雛兒。
“人,不需要用生命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冷麵冷冷的拋出一句費夷所思的話,臉上的傷痕,在昏暗的燈光下,竟似乎有些閃閃發亮。“那是淚水嗎?”喬斯特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