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橋之變 五(2 / 2)

楚苻堅臉上不見喜怒,甚至連語氣都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寧王殿下,你好大的威風!”

他披著件鶴毛披風,雨水越過蒙了明黃色絹綢的油傘落上去,卻沾水不濕,他臉色雖黑沉,卻看不出一點病容,身形間矯健得分明是隨時能去殺虎屠龍!卻哪裏有半絲病重垂危的模樣兒?

楚楓待聽得他那一句,已是連骨頭都酥軟了,跟在父皇身邊這二十幾年,他焉能不知父皇的性子,越是怒,父皇的臉上就越是雲淡風輕!

“父……父皇,”冰涼的雨點擊打在楚楓的臉上,令他終於清醒過來,他瞬間堆起一臉的驚喜,以膝急行至楚苻堅的跟前,一把抱住楚苻堅的腿大哭,“父皇,您的龍體康健了,太好了,這太好了,欽天監果然說的對,真的是皇祖母的陰靈衝撞的父皇,這皇祖母的靈柩才要出宮,父皇的病就好了!”

楚苻堅冷眼看著跪在自己腳邊的這個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兒子,心裏泛起一絲厭惡。但即便現在這個兒子的血脈已有待蹉查,可心底裏這二十多年來的情分到底已是刻到了骨子裏,然愈是如此,他就愈發心痛。

伸手撥開楚楓的手,他緩緩來到太後的靈柩前,雙膝一軟,九五至尊就那麼直挺挺的跪在冰涼的雨水裏,他推開驚叫著撲過去阻止攙扶的王良和玉貴妃,重重的向靈柩連磕了九個響頭,現場一時連風聲雨聲都仿佛靜止,那九個頭咚咚的直撞在所有人的心上,楚苻堅麵容哀戚,陡的大放悲聲,仰天哭道,“母後,兒子不孝,生下這樣的不孝之子,令您老人家百年身後還要承受這樣的羞辱,兒子對不起您!”

“皇上,”在場眾人大聲悲呼,碧水橋頭頓時哭聲一片,一時間,竟連那強風暴雨的肆虐也都蓋過了!

楚苻堅終於哭夠了,扶著王良的手慢慢起身,平靜宣旨,“寧王楚楓,目無祖宗尊長,不孝無禮;不遵規章法製,妄權謀私;屠殺手足,意圖叵測,著褫奪寧王封誥,貶為郡王,罷免手中執掌一切職務,即時起禁足府中思過,無旨不得擅出!”

楚苻堅雖不是昏君,卻到底也是個有著七情六欲的普通凡人,他雖已確定楚楓確實意圖不軌,但終究疼了寵了他二十多年,即便他並不懷疑月兒話裏的真實,卻到底狠不下心殺他。

所以,他在褫奪了楚楓的一切之後,還是給他留了個郡王封號,說是禁他在府中思過,卻是一生也不打算再放他出來的了。

但雖是禁在那一方天地裏永世不得出,可終究還是留了他一命,並保他一世饑寒無憂,也算是圓了他們這二十多年的父子情分了!

楚苻堅的目光緩緩從楚楓驚愕不肯置信的臉上滑過,終於轉過了頭,看向那個從一出生就被他忽略的兒子。

“桓兒,”他叫著跪在雨水裏身子挺直的楚桓。

楚桓身子一震,臉上已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在他的印象裏,父皇從不曾有這樣溫和的語氣喚過自己的名字,看著楚苻堅的臉,他一時竟僵愣住了。

楚桓的表情看在楚苻堅的眼裏,楚苻堅心裏歉疚更甚,他慢慢來到兒子跟前,彎腰伸手拉過楚桓的手,楚桓的劍早在楚苻堅出現的時候丟掉,此時尚是春寒天氣,他單薄的衣衫亦早已被雨水淋透,一雙手如冰般的涼。

楚苻堅握著兒子冰涼的手,心中不覺大慟,他想起自己這二十年來幾乎從未關心過這個兒子,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寵愛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給了那個真正血脈不清楚的孽種!

將兒子冰涼的手緊緊握在手裏,他拉起楚桓,點頭道,“你有勇氣為了大秦國的體麵和身為人子人孫的孝道,不顧自身的安危生死,無畏他人的淫威強權以命相阻,不愧是朕的嫡長子!”

楚桓一副如在夢中的樣子,此時才終於回過神來,他忙抽回手跪下磕頭,“謝父皇,兒臣不過是盡一個大秦朝臣子的責任罷了,不但是兒子如此,宰相王猛亦正抱病帶領多位大臣跪在午門外,下定決心要以命相阻,血諫二弟!”

“哦,王愛卿等人都跪在午門外?”楚苻堅皺了皺眉,他是知道王猛生病不出的,亦知今日送太後出殯,有的大臣並未入宮送葬,他當時還覺得這些大臣都太放肆,諫言歸諫言,不認同歸不認同,但楚楓到底是亮出了監國璽印,那就是皇權所在,這些大臣再怎麼樣也不該公然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