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山中無歲月,牧桑榆卻把日子過得很清楚。九九八十一天,那可是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她在三葉鎮被擄走的時候,尚是五月中,如今已是夏末初秋了。
這三個月,孫溪和每日在宮中給皇上問診過後,便輕車簡從來到這山寺中陪伴她。待他到來的時候,念珠中的牧桑榆也已在佛堂聽完早課,熏染過香火。孫溪和便會手托著盛放念珠的木盒,帶她在寺中、山間四處遊逛。
桑榆不知道何謂功德金光,但知曉這一定是前世行善積下福報,才回饋到她身上。老主持當日曾說滋養她的神魂需要九九八十一日,而事實上,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桑榆就已經可以脫離念珠,四處飄蕩了,隻是不敢遠離罷了。
孫溪和帶著“她”觀瀑聽水,也帶著“她”賞景撫琴;帶著“她”抄經念佛,也帶著“她”讀書品茗。聽老主持說,滿月的月華對滋養神魂很有好處,更是在月中幾日,徹夜守著“她”在小亭枯坐。
孫溪和是極為愉悅的,他麵容恬淡,目蘊清輝,輕聲細語,言笑晏晏。也早已把這三月中發生的事情都與“她”細細說了一遍。
商府為婢的桑榆是沒有姓氏的,但孫溪和卻也不在牧桑榆麵前稱呼她為“桑榆”,隻以“七七娘”來代稱。
七七娘自然是選擇了商傳祥,已跟著他回了陽關城。季南山沒有辦法,隻能留下小七七,盼著她回心轉意。沒想到他剛從蜀都趕到家,便得知商傳祥早已傳訊回去,那邊沈碧盈找到了季婆子,已說明了七七的身世,又給了一大筆錢,早將七七接回了商府。
這事情在荷塘村鬧得沸沸揚揚的,季婆子麵上無光,季南山又失魂落魄,季婆子幹脆拿著錢財在衢州府置了一處宅院,帶著季南山遠走了,走時還將三葉鎮小吃店裏的現銀都帶走了。
那沈碧盈接了七七進府,養在了身邊,卻未允準商傳祥納七七娘進府,隻撥了個小院將她養在了外邊。商傳祥想到如今的“桑榆”已回歸那單純的性子,隻怕接回府中未必能過得自在,也就點了頭。而“桑榆”能重回少爺身邊,已是千恩萬謝,隻求時不時能看一眼七七,對這些安排也並無異議。
說完這些事情,孫溪和還特意對牧桑榆道:“如今,他們都各歸各位。你也隻是你自己了。”他放輕了語氣,趴在小亭中的石桌上,目光灼灼地盯著木盒,微微笑著,小小聲地說,“你知道麼?我很高興。如今,你隻是你自己,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陪在你身邊了。”
孫溪和其實也不過二十八/九歲的年紀,在古代,自然這個年紀的人早已結婚生子,三十而立。而其實對於牧桑榆這個現代人來說,他的確不算大。甚至比起現代三十二歲的她,還要小上幾歲。隻是他年少遭逢變故,行事沉穩有度,更顯成熟罷了。
牧桑榆知道他的心意,也知道他之前的糾結與痛苦。之前,她有夫有子,從來不去多想細想;如今她又隻是一縷幽魂,又如何能去多想細想。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孫溪和都是牧桑榆所見識過的人中,真真出色的人物。他風雅斯文,氣度翩翩,知識淵博,性情和善;布衣不掩其潔質,華服更見其貴氣。牧桑榆覺得,哪怕她此時不是一縷魂魄,便是一個年方十八、貌美如花的女子,也從私心裏覺得實在配不上他。
許多時候,孫溪和對著盒子滿麵含笑地喃喃自語,麵上似乎都能放出光華來;而牧桑榆就靜靜地離他幾步疑惑地看著他,靜靜地思索:他為什麼會喜歡她呢!一開始她覺得是因為“桑榆”實在是青春貌美;可從他對“桑榆”隨商三少離開而無動於衷,又覺得自己錯了。後來她又想,那估計是喜歡她的內在?想到這裏,牧桑榆自己都有些臉紅,一個半文盲的她,何談內在?最後她甚至覺得,一定是孫溪和的思想境界太超前,追求的是柏拉圖式的戀愛……
所以,這些時日,他常常是欣喜的,而她常常是迷惑的。
孫溪和這三個月來的表現,牧桑榆都看在眼裏。迷惑歸迷惑,她覺得自己似乎漸漸地被感染了。
他,那麼優秀地一個他,放在現代雖說不是小鮮肉,但絕對是男神級別的吧,居然那麼深刻地喜歡她。已經三十出頭的牧桑榆,漸漸地有些少女心在蠢蠢欲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