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下逐客令,顯然梁大地的存在對梁三爺帶來了嚴重的影響。
“我不喝茶。”梁大地拒絕我說:“我陪著三爺說說話。再不說話,以後怕沒機會說了。”
梁大地的每句話聽起來就好像特別惡心,他在一個垂危的老人麵前說出這番豬狗不如的話來,簡直就是拿著刀子在慢慢割著肉。
梁三爺的身體動了動,他睜開眼,仰望著天花板,嘴唇蠕動了幾下。
我趕緊將耳朵貼過去,企圖聽清楚他在說什麼,遺憾的是我什麼都沒聽到。
梁大地笑嘻嘻地說:“三爺,你想說什麼?”
梁三爺突然將頭轉向他,眼睛裏射出兩道精光。梁大地在他的眼光裏開始有些慌亂,有點惶恐。他刻意躲避著梁三爺的眼光,甚至想將身子藏到我背後去。
祠堂裏的老人都圍了過來。梁大地過去在梁三爺麵前大氣不敢出,卻從來不把這些老人放在眼裏。他揮揮手吼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都喝茶去。”
老人們也不敢與梁大地口角,相對梁氏人來說,梁大地畢竟是香港來的人,不管他是不是香港農民,有個香港人的身份,在老人們的眼裏還是多少值得羨慕。再說,梁大地回歸祖堂後,也算是梁家子弟中少有出息的一個人。
我實在忍受不了他的狂妄了,沉聲說:“梁老板,爺爺要休息了,請你離開。”
“我不走!要走也是你走。我梁大地乃堂堂正正的梁氏後人,這裏是梁氏祠堂,你憑什麼要我離開?”梁大地輕蔑地瞧著我說。
我正要反駁,突然聽到梁三爺重重咳了一聲,轉眼去看他,但見他眼裏的精光慢慢褪去,最後完全黯淡下來。
我跪下去呼喊他,梁三爺眼皮子抬了抬,再也睜開。
梁三爺就這樣走了,走得無聲無息。
我愣了片刻,心裏仿佛被掏空了一樣,腦海裏一片空白。
“老人走了!”蘭花兒輕聲告訴我說。
我茫然地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梁大地愕然地看了看梁三爺,自言自語地說:“咦,死了?”
我終於沒忍住了,怒不可遏地吼:“滾!”
梁大地顯然被我暴怒的樣子嚇住了,他遠遠地避開我,似乎怕我吃掉他一樣,慌亂地說:“你幹嘛那麼大聲說話,嗯?幹嘛那麼大聲?”
我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說:“滾!”
梁大地看了看我,再去看圍著的老人們,自嘲地笑笑說:“好,我走。我回來祭拜三爺的。”
梁大地一出門,我嚎啕出聲。
老人們開始有條不紊地準備後事,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衣服,示意我給梁三爺淨身。
梁三爺淨好身後,要換上上路的新衣服。梁氏宗祠備有冰棺,梁三爺在冰棺裏躺上三五天後,再送沙灣火葬場,一把大火,從此在人間就隻有一捧骨灰。
我越想越難受,從認識梁三爺到現在,他就像我生命裏的一道坎,他阻擋著我的前進,卻又不忘將我扶過去坎。我就像跌跌撞撞的小孩,還沒走穩,他已經散手而去了。
梁鬆不在,我作為梁三爺的孫子,責無旁貸要擔負起子孫的責任。
好在梁氏在喪事上早就形成了一套規矩,不用我擔心,聞訊而來的梁氏子弟已經各就各位。
翁美玲趕來的時候,我已經給梁三爺換好了衣服。看著安詳躺在床上的梁三爺,我居然一粒淚也沒有了。
翁美玲拉著我的手,哽咽著說:“兒子,兒子,爺爺真不在了?”
我安慰著她說:“翁媽媽,爺爺走了,走得很安詳。”
翁美玲遠遠地看著床上的梁三爺,她不敢走近去看,一隻手始終抓著我的胳膊。
蘭花兒一直站在病床邊,剛才我給梁三爺淨身換衣服,要是沒她幫忙,我一個人還真完成不了這麼艱巨的任務。
人一死,不但悲傷彌漫,恐懼也隨之而來。
蘭花兒醫生出身,對死亡的概念就像我們吃飯一樣的平常。她安靜地看著我,神色平靜柔和。
我心裏一動,悄聲對她說:“蘭醫生,你可以先走了。”
蘭花兒淡淡一笑說:“不,我要陪在你身邊。”
翁美玲看了看我們說:“兒子,你是不是要通知一下你爸?”
我如夢初醒,剛才一通忙,居然忘記了遠在大洋彼岸的梁鬆了。
於是掏出電話打了過去。
梁鬆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一樣,電話一通,輕輕地問了一句:“爺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