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槍過處,如刺敗革,隻發出‘撲’的一聲……
刀劍掠空,卻是金鐵交鳴,鏗鏘聲起……
有人刺槍,槍入敵身,卻聽嗤拉一聲,槍尖已是被對方的骨縫牢牢的夾住,再抬頭時,卻望見了天,望見了地,那未曾閉上的眸子裏最後看見的卻是自己仍自矗立著的屍體……
有人揮刀,刀過之處,血肉橫飛,遇槍槍斷,遇盾盾裂,遇人人亡……也不知砍斷了多少的槍,亦不知砸裂了多少的盾,這一刀下去,又是一個大好頭顱墜落塵土。殺的痛快,自要仰天長笑,卻不防那頭顱斷處,噴出一腔的熱血,這血過之處,蒙了那刀,也蒙了這眼,另一把刀掠空揮過,笑聲立斷……又是一個大好的頭顱墜地,又是一腔的熱血噴灑……
亦有人舞劍,這劍輕靈飄逸,鋒過之處,無聲無血,見著的隻是敵人臨死前那眼中絕望的目光。劍飲了血,招勢再出時,更加的詭異,隻是這劍卻顯然是單薄了些,砸在了盾上,便缺了一塊,碰在了刀背上,卻又裂開了一道縫,如此循環往複,這輕靈飄逸的劍卻終剩下了劍柄……沒有劍,舞劍人心頭茫然,刀砍槍刺,及至其體,他卻隻淒然一笑……
血!漫天的血!紛紛灑灑都成了霧狀,這蓬灑落,那蓬又起,混著那漫天揚起的塵土,竟是遮住了這天,覆住了這地……
吼叫!連天的吼叫,是殺敵的時發出的威懾,亦是垂死時發出的掙紮……
黑衣人站在山頭,雙拳緊攥,臉色一片煞白,這生與死與這沙場之中,竟是如此的簡明,隻是一槍,亦不過是一刀,如此而已……這幾十年乳汁粥飯造就的身軀隻一瞬間,便渺渺魂去,惟餘一堆冰冷且殘斷的肢體!
黑衣人忽然跪了下來,他死死的扼住咽喉,強忍著心頭陣陣而來的惡心,不過片刻,卻終究是忍它不住,聞著那遠處傳來的陣陣血腥,他終於是大口大口的嘔吐起來。隨著腹中的穢物吐完,那充滿胸臆的腥味卻仍自未去,再吐時,卻隻有那既腥且臭的膽水了。
號聲漸逝,戰鼓漸止,黑衣人再抬頭時,那城下的殺場卻是一片死寂,這一場不知是幾千幾萬人與魔怪之間的混戰就在黑衣人低頭的那片刻間,卻是無聲無息的歇止了。再瞧時,黑衣人心中驚駭,那城上城下死氣沉沉,竟是沒有一個活人!
黑衣人收斂心神,緩步走下山坡,向那城堡行去。一路行來,隻見滿地的人屍馬屍,俱是缺手斷腿,竟沒有一個是囫圇完整的。靴子踏在地上還未曾凝固的血漿裏,亦是發出難聽的咕唧之聲。
終於走的近了……
黑衣人的心中似已麻木,他眼光木然,麵色蒼白,隻冷冷的看著這一切。此時此地,除了他自己和那仍自佇立著的城堡,那片刻前還在相互廝殺的人們都已匍匐在地,無聲無息,仿佛已是沉沉睡去……
“生有何歡,死有何懼?這死原來卻是如此的簡易,就如發了一場夢而已,隻是從這夢魘中醒來時,又是身在何處呢?”黑衣人漫無目的的四處望著,心中寂寂的如是想著。
眼光轉處,黑衣人心中忽然猛的一抽,那不遠處的地方,竟還有一人兀自站立著!
再瞧時,這人竟是那身穿盔甲、手執長槍的漢子,隻見他怒目圓睜,滿身血汙,前胸後背也不知插了幾十幾百根的箭矢,卻已是死去多時。隻仗著那杆牢牢插在地上的鐵槍,這死不瞑目的漢子竟仍自站立著,雖已死,但他眼中的怒火卻依舊熊熊……在他身旁又躺著一人,身著長衫,麵色寧靜,全身上下並無血跡傷痕,隻在眉心處直直的插著一根黑箭,他的眼也未曾閉上,眼中神色無怨無悔,隻靜靜的瞧著身邊站立著的漢子……
黑衣人心中忽如重錘敲擊,一陣疼痛襲來,仿佛整個心都在抽搐……他不知道這死去的兩人是誰,可是他卻知道那一人眼中熊熊燃燒著的怒火和另一人眼中的無怨無悔,已深深刺入了自己心中最柔軟的那部分!
他心痛欲裂,他仰頭怒吼!
陣陣怒吼中,那雄偉無比的城堡忽然開始坍塌,隆隆聲中,城牆裂,城門碎,不過片刻,映入眼簾的隻有那殘垣斷壁和那如山般的碎磚裂瓦……其時,竟有風來,亦揚起了陣陣的沙塵……
風過時,槍杆腐,刀劍鏽,那滿地的殘屍也都化成了森森的白骨……
黑衣人呆呆的望著眼前的一切,這短短一瞬,卻有如過了千年,那片刻前還在耳中響起的殺伐之聲此時寂寂,那片刻前還在眼前縱橫的將士此時渺渺……還剩下什麼?是了,隻剩下這風,隻剩下這土,還有這即將為塵為土的森森白骨……
這蒼茫的的大地上,黑衣人踽踽獨行……每到一個地方,他心中的那份恐懼便愈盛,所至之處,已見城鎮,但城鎮裏卻是瘟神肆虐,疫病橫生。這所謂的城,所謂的鎮,也不過都是些舊時的稱謂,所見之人,十之七八死於瘟疫,剩下的已是背井離鄉逃難而去……這裏不過是一座座巨大的墳塚而已!
再行下去,卻又是赤地千裏,遍地餓殍。所見之人皆是麵黃肌瘦,搖搖欲倒,眼中滿是絕望之色……
有死去的婦人敞了懷倚門而坐,手中卻仍自抱著個嬰孩,那嬰孩緊閉了雙眼,隻死死的抱住那婦人,在那幹癟用力的咂吸著。吸得久了,奶卻是沒有,隻從那被嬰孩牙床磨爛滲出絲絲的鮮血,那血一入口,嬰孩立時咿呀出聲,更是大力的咂吸起來……
亦有人是麵色紅潤,滿嘴的油膩,隻是從他眼中露出的光芒卻是瘋狂而又詭異,這般的人專在那墳塋間遊蕩,他們生好了火,支好了鍋,隻等著從那新近壘好的墳塋裏尋得一塊可以裹腹的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