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君歸」
漫天的雪花翩飛,紛紛揚揚地灑滿雪山的衣襟,世界是一片純淨的潔白。千年雪山終年沉寂,不曾有過一草一木與之相伴,隻是偶爾會有雲氣縈繞在山間。
多年後,天漸漸放晴,絲絲縷縷的光輕柔地流瀉在雪山上,冷寂的雪山蕩起一絲柔情。山腳下,第一次有了生機,一朵潔白似雪,輕奇淡雅的蓮綻開的笑靨。
千百年的時光,在靜默中悄然流逝,雪山依舊巍峨肅穆,而雪蓮一年隻盛開一季,盛放時絢爛冷豔,飄零時淒然絕美。平靜的時光總是短暫,終於,在一個天色微暗的黃昏,一場大規模的雪崩來臨,地動山搖,雪山再也支撐不住逐漸瓦解的軀體,積雪從高處湧向地麵,那朵堅強,不畏嚴寒的雪蓮也逐漸被積雪覆蓋。隻是,在她失去意識前,她聽到雪中傳來輕柔的低語:“雖然不能再與你共守這千年的靜默,隻能再等待你的一季盛開,但我至少還能在訣別時,一睹你的風采。”
翌日,平靜如初,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正如沒有人知道,這殘屍碎屑,層層積雪中,藏著誰的請,道著誰的心。
聖潔如雪,清雅如蓮,雪蓮,雪,蓮。
初夏時節,暖風醉人,雨歇未久,香經猶濕。寂寥的曲巷裏,一白衣男子默默佇立,霞光映滿衣襟。落英繽紛,卻不及他眉宇間流露的神采。美人美景宛若一幅令人心曠神怡的畫卷,然而,驀然響起的聲音打破了和諧的氛圍:“空羽,你這次私自下凡,不怕天帝怪罪嗎?可別忘了不久之後神族與血族的大戰,你該精心準備才是。”聲音源於他肩頭活蹦亂跳的小龍。他看向她,眼裏盛滿溫柔的笑意:“偶爾下凡散散心也不錯,我聽聞人間的蓮花開了,不如一同去賞蓮吧。”
這一年,蓮花開得極好,滿地風姿綽約,迷離了雙眼。纖柔的花瓣紛紛揚揚,落入澄澈的水麵。然而,不經意間,他瞥見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回首凝望,他便舍不得再轉移視線:那女子白衣如雪,萬千發絲隨風輕揚,緋色發帶如輕盈的精靈,上下翻飛。清雅脫俗,孑然冷寂。他忍不住前行幾步,想看清她的麵容。意料之中出塵脫俗,隻是為何以冰綃遮眼?轉念一想,心中了然,莫非她看不見?他輕輕地走到她的身後,倏然間,她轉過身,薄唇輕啟:“你是誰?”空羽略略有些驚訝:“在下空羽,姑娘看得見我?”“看不見,但我能感覺得到。”空羽:“那你也來賞蓮嗎?”她頷首輕笑:“露珠在蓮葉上滑落,似在歎息,如怨如慕,翠葉吹涼,暗香湧動,幾許繞心間,涼風習習,恍若仙境,沒有視覺的世界如此奇妙。”白蓮似雪,紅蓮似霞,蓮葉宛若碧玉,水佩風裳,天然雕飾。“雖是讚賞蓮花,他的目光卻一刻也不離她。豈料她淡然一笑,遮下冰綃:“這般景色我年年都看,不妨聽一次,更為心動。”那玫瑰色的瞳仁,冷寂卻帶著一絲柔情,笑意流轉,眸中仿佛千萬朵花盛開。空羽的臉上閃過一絲驚異:“原來,你看得見。”她莞爾,轉身離開。空羽留在原地,有些悵然,遇見她,就好像生命將重新開始。也許寂寞了千年,就隻是為了等這一瞬的相遇。
人間的生活,平靜而悠閑,人間的風光,確實令人流連,但此刻,他卻心生一絲厭倦,因為他的心裏有了牽掛,縱然風景如畫,又怎抵得上那個占據了他滿心的她?她——晴涼不腐,個性如冰,情懷似水,才情絕世無人及,貌比西子勝三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究竟有多少次,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看她輕撫一朵花的頰,看她俯身吻一片嫩綠的葉芽,看她走過霧雨濕濕的清晨,看她走過雲霞滿天的黃昏。
一日,他等了許久,卻依然尋不見她的身影,天空已由蔚藍的媚變得陰雲密布。他的心情也隨之變得落寞。雨,淅淅瀝瀝,他卻渾然不覺。直到冰冷的雨消失,他抬頭,看到頭頂的天空變成墨藍,而他的身畔,是熟悉的白色身影。撐著油紙傘的她,衣訣翩然,安寧沉靜,萬物都為之黯然。他淺笑,自然地牽起她的手,緩步雨中。良久,耳畔響起了她的聲音:“你為何總跟在我身後?”空羽:“我喜歡追隨我在意的風景,如今,你是我心裏,唯一的風景。”路,很長很長,不見盡頭,雨,絲絲縷縷,綿綿不絕。華燈千盞,樹影斑駁,夜漸深,涼風起。喧囂已遠去,隻留一片祥和安寧,靜謐中,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從此,他不再形隻單影,她不再孤獨冷寂,相攜而行的身影,如同世間最美的風景。他彈琴,有她譜曲;他焚香,有她起舞弄清影;他吹簫,有她涼涼的音韻;他執筆,有她研墨,無聲無息。走遍千山萬水,看世間良辰美景。
是夜,霽華如水,空曠的小築,寂靜無聲。空羽獨自坐於台階,似在思索。肩上的小龍神色倦倦,它憂心的看了主人一眼,“空羽,你在人間呆了這麼久,該回去了,你是神將,她是人,你們,是沒有可能的…”話音剛落,空羽身形一動,閃向一旁,一支箭掠過她的發絲,射向了他身後的牆壁,細看之下,那人已無蹤影。空羽不慌不忙,拔下箭,取下紙。應燭回過神來,心有餘悸,不料空羽的神色越來越凝重,它亦湊過去看,隻見紙上寫著:“那姑娘在我手中,若不想她有事,你就放棄參戰,這樣方可保我血族勝利,請你務必三日內給我答複。——迦藏。”空羽沉思片刻,目光中有一絲釋然:“我去見天帝,請求不應戰,然後自願變成凡人,與她永遠陪伴。”應燭愕然:“空羽,你怎麼變得這樣不冷靜?”空羽:“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冷靜,我的決定不會改變。我不想要孤寂的永生,我要的,隻是和她在一起,溫暖的一瞬,對我而言,那才是永恒。”
「瑤澤殿」
天帝威嚴的臉上浮現出幾許不悅:“這就是你不應戰的理由?”
空羽:“是。而且我聽聞,之所以神族挑起戰爭,是因為血族女王痛失愛女,王位無人繼承,強大的法力無法延續,導致軍心動搖,士氣削弱。這樣趁人之危的做法,我不讚成。”
天帝:“自古弱肉強食,這個道理,愛將會不明白?何必為了一個女子與我作對?更何況神族女子美貌永駐,你何必選擇一個凡人?”
空羽:“愛就是愛,彼此心裏明白,哪怕她非我族人,我也不會因此不愛。神族女子再美,與我何幹?我心中可以共度一生的人,隻有她一個。還望天帝成全。”
天帝:“失去你將是一大損失,我斷然不會同意。看來你需要靜思幾天,我會給你安排一個合適的去處。等三日後她不在人世,你就不會再有這個念想了。”說罷,他冷冷一笑:“來人,把空羽帶入天牢,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放他出來。”
「秋水城」
雲煙飄渺,花香滿徑,清冷的月光似在撩撥一支憂傷的曲調。迦藏已注視了她很久。然而黑暗中,那白衣女子依舊是那般沉靜似乎對自己的處境並不關心。他忍不住問道:“萬一他不來救你,你怎麼辦?”她轉過頭,眼神清亮宛若繁星:“我本就不希望他來,我不想讓他背上不忠的罪名。”迦藏愣了愣,這個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每個女子遇到危險都會害怕痛哭,會焦急地等待心上人的到來,而這個女子卻懂得為他人著想。雖身為凡人,卻那般不同,傲骨天成,高雅脫俗。她的堅強,淡然,心靜如水,總讓他的心,莫名的悸動。神遊之際,手下匆匆趕來:“迦藏大人,女王陛下有事與您商議,請您速去。”迦藏這才收回思緒,快步離開。
步上重重階梯,迦藏望向那端坐於雕花金椅的女王,俯身叩拜。“臣參見女王陛下。”“起來吧。”女王的麵容依舊豔麗如初,但是再怎麼美也無法掩蓋曆經滄桑後那深深的疲倦。躊躇之際,迦藏先啟了口:“如若三日後空羽不來,陛下當真要殺了她嗎?”女王微微一笑:“不必了,如今已有良策阻擋神族的進攻,現在已有合適的人選繼承王位。”女王的臉上籠上一層悲戚:“的確,那是我唯一的女兒…唉,不提也罷,專心應戰吧,這個人就是你帶回來的姑娘,你去把她變成血族。”迦藏有些震驚,欣喜之外難免會為難:“可是三日期限未滿,這樣做豈不失信於人?而且陛下不是討厭人類嗎?怎會讓人類做我血族的女王?”女王歎了口氣,話語中卻帶了些許讚賞:“我原以為人類都是心狠而自私的,但她不一樣,隻看一眼,我就知道有她很善良,況且她容貌出眾,才情飛揚,心思通透,聰慧過人,配此位極佳。不過,你讓他自己選擇,是做我血族的女王,還是繼續等那個神將?”
迦藏又走到她身邊,目光中多了一絲憐惜,他轉達了女王的話,讓她做出選擇。她淡淡地看他一眼:“那就,變成血族吧,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讓他負整個神族。”迦藏聽了,不免有些氣憤:“你可知這是神族自食其果?他們采取卑鄙的手段,我們豈能罷休?”她的眸平靜如深潭:“依你之言,每個人都很無辜,因為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可是無論理由多麼充分,都無法掩蓋錯誤本身,亦無法消除傷害。我和他亦是無辜,但是分離依舊無可避免,也許上天不容我們相愛,但是如果愛了,又豈能輕易回頭?是與非本就難以定奪。”她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但偶爾認真起來的樣子,更是勾人心魄。迦藏愣愣的看了她許久,這樣的女子讓人想用一生去嗬護,無情傲冷如他,卻依舊忍不住為她動心,他的聲音變得輕柔:“以血為盟,請成為我血族的公主。”
「天牢」
白光如練,持續了好幾個時辰,應燭已不忍再看:“空羽,你放棄吧,天牢其實那麼容易能破的?而且就算你出去了,也活不久的。”空羽並不停手:“不應戰是死,逃出天牢亦是死,我早已不求生,隻想再見他最後一麵,如果在生命將盡時都不能與喜歡的人相見,那麼無邊的法力又有何用?應燭,你不懂,愛的力量,讓我的眼中,除了她,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