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你,在我第一次找到小丫頭的時候及時出現,勸我暫且抹去她的記憶。這樣的她,果真給了我一段很美好的時光。隻是,我的命,即便是自毀於一旦,也斷斷不會讓你拿來威脅小丫頭。”
承約猛地撤回了手,霎時在空中帶起了一道噴湧的血柱。
血花四濺的空氣裏,我依稀看到了顧酬情胸口正中被掏空的一個洞。
承約緩緩地將自己那隻猶帶著溫熱與甜腥的手伸到麵前,深深一嗅,用殷紅的指尖恍若無意地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清淚。
“你哭了,真好。”
顧酬情回頭瞥了他一眼,嘴角竟掛起知足的笑意。我見她即將軟泥般地癱倒在地,急忙一個箭步衝了過去,用手臂和雙膝穩穩地托住了她。頓時,我的衣擺和褲子都被大量微燙的液體浸了個透。
她不鹹不淡地看著我,笑罵道:“你難過什麼,真是不中用。我一來到這裏,就沒打算再活著回去。不過話說回來,在這世上走一遭,又有誰能活著回去呢?”
“自我懂事之後,便常常做一個相同的夢。”顧酬情直直地望著縫隙中的夜空,目光中似有無限的眷戀,“在夢裏啊,我是古夏國的末代公主,從城牆上跳下,以身殉國。最後一任巫祝,既幫我收了屍,將我葬在祖陵中;還將我的靈識盡數收在鎖魂瓶中,以慰赤子之心。
巫祝說過,過了七七四十九天,活的人會空剩軀殼,死的魂則不老不滅。一年又一年過去了,我漸漸算不清今夕何夕,記不得自己活了多久,甚至想不起為什麼要呆在這裏。當我連‘意義’這個詞都快忘掉的時候,有一天,一個披著錦袍的少年忽然出現在我的麵前。
他溫恭有禮地陪著我,給我講了很多新鮮的故事。終於,我的希望重新被喚起,想去外麵親眼看一看——在那之前,我早已心如死灰,以為這無休無止的一生不過如此了。他幫我逃出了鎖魂瓶,轉世為人。我便發誓,要拚盡身心還他一世。
我一直以為,那隻是一個荒唐的夢。直到剛剛升入大一的那年冬天,我遇到了承老師。見到他的第一眼,我才知道,這一世,終於來了。”
顧酬情輕輕地偏過頭,深情而又清涼地凝視著承約,淺笑著開口:“你承你的約,我酬我的情,不是很好嗎?”
承約默不作聲,反而慢慢地走到紫玉棺前,將棺蓋小心翼翼地重新合上。
“你失意的時候,我隻能強顏歡笑;你快樂的時候,我還要表現得更加高興。唯有方才那一刻,當你的手徹底穿透我的身體時,我才覺得,是一生中真正的歡愉。”顧酬情見他不理會,並不喪氣,依舊開心地喃喃自語,身體卻一點點變冷,“這一世,我笑得好累啊。若有來生,不笑也罷!”
顧酬情力不從心地鬆開了我的手。
淡藍色夜霧與盤繞的星輝中,她的眼睛漸漸失去了神采,柔軟而纖長的睫毛心滿意足地覆了下來:“星光……好藍……像極了那年……你袖邊的一抹……竹葉青……”
我愴然地閉上了雙眼。眼眶中淚水洶湧,卻被我一把又一把地狠狠抹去——她笑得極美,我實在不忍心讓自己無用的眼淚玷染了她絕代的容顏。
依稀還是第一次相見,她傾城一笑,睥睨萬物地說,你這種人啊,我真是討厭得很。
或者是她將眾人冷然拒於千裏之外,卻獨獨麵朝著承約輕淺地一鞠躬,藏盡愛慕,指點江山。
又或是她倦極了,靠著椅背便閉上了眼睛,自顧自地一歎。滄海蜉蝣,樂在其中;死生疲勞,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