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自殺之人(4)(1 / 1)

等到吃罷早飯,韓曉走出街門。

街道上爛得一塌糊塗,無處下腳,就像到了稀屎池子裏。遠處老李伯家門前坐著幾人,在曬暖暖,說閑話。順著各家門前簷下,韓曉跳跳躍躍走了過去。

天氣格外晴好,分毫看不出夜裏竟發生過許多事情。老李媽繼續低聲在給別人講述夜裏發生的事情,周邊人你一言我一語,韓曉靜靜聽著。老李媽是個天才的模仿家,什麼事情到了她口裏,再經過她說出來,就變得幽默十足,令人捧腹!她微微患有些氣喘,但這絲毫不影響她講述,旁邊人聽得津津有味!老李媽是個瘸子,跛著一條腿,年輕時也不好看,老李伯嫌棄過,對德利大的媳婦愛花姨倒是垂涎三尺,這或許是上天補償給她的一項長處。

正在這時,遠處過來一個人,一看形勢不對,大家紛紛站了起來,四散躲開。來的人是個女的,和韓曉媽一樣的年紀,頭上沾著草屑、麥秸,像從哪兒鑽了出來;亂糟糟的頭發,一片烏白,胡亂用根兒麻繩擰在一起;這天氣,腳上竟穿著一對破爛不堪的棉窩窩,棉絮露在外麵;身後拖著一把生鏽的長鋤,像她的武器,大踏步雄赳赳氣昂昂威武地走了過來,站在了門前,向右轉,停住了!

老李媽趕緊拖著腿關了門!

來的這人韓曉認識,那年在四月會上見過,好幾年前的事了,她還活著?!

在上初中、小學的時候,每年趕上忙前會有戲,韓曉都要去看,盡管身上沒錢買吃的。在鄉上上學的時候,趕上有會,一般中午就不回家吃飯了。早上帶點兒饃,到了中午就趕緊往戲台子底下跑。鄉上建有東西兩個戲樓,不知什麼時候建的,應該是解放後吧,戲樓上邊都有“人民劇場”四個字,隻是西劇場在很多年以前就沒再用過,讓私人養了牲畜。到了戲台下麵,那裏聚滿了大人和小娃:大人打了傘戴了草帽,有的站在遠處樹下往台上瞅著,好些老人手裏拿著拐棍兒一個勁兒往前坐,和娃娃搶地盤;好些娃娃坐在戲樓台沿上,像蒼蠅,像麻雀兒,惹得後麵人揚了土,扔了土疙瘩,還有人拿拐棍兒戳跟前的……韓曉可不敢激起公憤往中間站,站在戲樓邊角上能瞅見就行。那天中午的戲是《轅門斬子》——母親常稱之為“他爸殺娃”,雖驕陽似火,下麵看得人不亦樂乎。“穆桂英”一出場,來了個俊美亮相,下麵喊好聲一片。韓曉也看得如癡如醉,幻想著自己也是戲中的一個角色。可就在這時,有人擭開邊上的娃娃子,爬躥了上去,幾個娃兒嘩啦啦被擠了下去,韓曉誤以為是維持秩序的。爬上去的是個女人,那動作確實把韓曉嚇壞了。女人是個高個兒,頭發斑白,布衣通過袖子在腰間係著。剛一登台,就說唱了起來:“噔噔噔,噔噔噔,我是穆桂英,我娃是楊宗保!噔噔噔……”手在空中揮舞著,比劃著,腳底下跳著,雙腳並攏,一蹦一蹦的。台上起了陣陣塵土,真正的“穆桂英”嚇呆在原地,不明所以,過了好半晌,才跑了下去。台下亂了套,霎時笑聲一片……

眼前來的可不就是那個女人?!她還一直活著?她來這裏幹啥?韓曉猜測著。

隻見女人左右張望了一陣,然後嘴裏自言自語說著什麼,接著就叫起了老李伯的小名:“李娃,李賢娃!你把我的娃呢!……你把我的娃呢?!……”哭一陣兒嚎一陣兒,又哭又笑,又說又叫,拿鐵鋤將鐵門磕得鐺鐺哐哐響,沒人敢過去。兒子、兒媳都不在,家裏隻剩老倆口子,老李媽躲在家裏不敢出來,任由在門前罵著鬧著。等到累了,那婦女在門前當街撒了泡尿,好多人都在遠處看著:隻見將尿和的稀泥用鋤頭勾著塗在了門上,一筆一畫,還好,沒有用屎,然後走了。

騾伯的老婆三媽坐在門前笑,沒有說話,靜靜看著,隻是笑。兩家很早就不對眼,互相不說話,除了娃娃間。這源於一張“大字報”。老李伯曾擔任村書記不到三月,家裏卻蓋起了一棟平房,村人猜測著實貪了不少,尤其在磚廠上。便有人寫了“大字報”,貼在了鄉上,也上遞到了市上。“大字報”的內容是:“選下的幹部是哼哼(豬),修下的路是坑坑,架下的罐是空空,……”編了一長串,還挺押韻!根據文墨及多方麵情況分析出是騾伯寫的,兩家不再說話,麵和心不合。而老李伯也趁會計發生意外出事,來了個順坡下驢,村幹部不當了,將所有事情推了個光光淨淨!

等到回到家裏,韓曉將門前的事情說了一遍。母親推測說,可能是老李伯家的那個遠房親戚,兒子被老李伯介紹到新疆工作,多年來一直沒回來,沒有了音信……

說罷這些,母親自言自語說:“過些年,將來我跟偓婆娘一樣!”

過了兩天,孝子們哭天搶地地將靈芝她媽的靈柩送往墳地。在起靈時,靈芝她表弟嚎得死去活來,哭叫著她姑死得可憐,死得不明白!靈芝她舅害怕把事鬧大了又惹人笑話過去就劈哩啪啦給了兩個嘴巴,靈芝她表弟這才住了聲。